“我知道你是不会原谅我了,可我不相信她死了!她是不是怕和杨宽做的事被吵出来才躲起来了?你告诉她,事情已经摆平了,让她回来吧。我就是不相信肺病能死人!不相信连救护车都等不到就没了,除非亲眼见到她我才信,可是你们把她烧成灰了。好好的一个姑娘,那么精神,给我煮面、吸着雪茄、打着牌、有说有笑……怎么就剩下一个骨灰盒了?怎么就不能多留两天呢?怎么就不能让我见她一眼呢?你恨我,她也恨我,明知道我爱她,躲到天涯海角去也忘不了她,你们直接捧出一把骨灰给我看,你们可真狠心。海棠,海棠。”他虚弱地拍着门,“给我一样她的东西,随便什么,我求求你。”
“她说,你说的那句‘自生自灭’,她听到了,但她只会自生,不会自灭;她还说,陈白露永远打不死。”
“我知道,她没死”
“她死了。人没有老天聪明。”
“她说她打不死!”
“人总是要死的!”我喊出来,“陈言,人总是要死的,总有一天你我都会死,死在床上,死在马路上,死在大海里,死在不知道他妈的什么意外里,光病死就有一百万种死法。”
“现在又不是中世纪!”他在门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你让我相信肺病能死人?哪怕你编一个更凶狠的病出来,不要拿这种小学生都有的常识来骗我,我是受过教育的!”
他的声音陡然低了,我听到他的额头抵在门上发出沉闷的一响。他在哭。
“你受过世界上最好的教育,可是有一样品德是别人不能教会你的—勇气!陈言,你是个懦夫。陈白露生前不愿见你,我也不愿。别提什么童年阴影使你害怕家庭,这外面满街的行人,谁没有过伤心事?你并不比谁受伤更深,不过是更矫情。老天对你不公平,对我呢?岂不是瞎了眼。你知道什么叫伤了心?我和父母十年后才能重逢,我现在叫伤了心。那么我可以用这伤心做遮羞布去浪费别人的爱情、丢下一句‘自生自灭’吗?你是全世界最懦弱的人,你懦弱得连自己是个懦夫都不敢承认。陈白露爱过你,简直是她的人生污点。你走吧,别靠脏了我的门。”
我靠在门板上,眼泪流成河。
他在门外坐了一夜。天亮的时候,他走了。
其实我去临安之前,寄了一张CD到法国的酒庄。那是前年的冬天在三亚的游艇上,他皮肤晒得通红,她穿着缀满碎钻的裙子;他们在甲板上喝酒跳舞,他对着镜头说:“从今以后,我再也找不到像陈白露一样好的姑娘。”她对着镜头笑:“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像爱他一样爱上谁。”
这张CD一直保留在杨宽手里,这两年事情纷乱,谁也没有心思取走,谁知道它再被想起来的时候,那个光彩照人的姑娘只剩一把灰了!
我虚弱得无法站立,跪在椅子上看着窗外。他一米八八的个子,削肩膀……我深爱过的人。小狗一跛一跛地跟在他身后,他们绕过那斑驳的红砖墙,穿过粗壮的杨木桩。
看不见了。
我一头栽倒在床上,头痛欲裂,像有千万根银针从四面八方射过来。
从未像今天一样绝望。我失去了所有。
死的死,去的去。都完了。
身无分文,仅有的是还给我的书和衣服,像一座大山似的堆在客厅里。珠宝箱不见了,说是我妈的东西,不是我的。书是不能卖的,何况也不值钱;衣服倒是有的是连吊牌也没摘掉的,可是怎么卖呢?二手店,还是有什么别的路子?醒来再打听吧。从前和陈白露打过交道的小模特们,她们应该懂这些。只可惜每次衣柜装不下的时候,值千值万的,不知道扔了多少,白便宜了垃圾箱。
身后有余忘缩手。多少聪明人也要等到如我一般山穷水尽的地步,才参得透这句话。既是聪明人,怎么会“忘”呢?不过是该“记住”的时候正泡在酒池肉林里。乱花渐欲迷人眼。
我也想像陈白露一样一了百了,说开了,有什么难的?开窗跳下去。可是陈白露的爸爸妈妈的哭声还留在我的脑子里,我不能想象我的父母遭遇这样的变故会是怎样—总有团聚的一天,我得等着!
我也想像陈言一样一走了之。逃到英国去,逃到法国去,逃到俄国去,逃到美国去,可是钱呢?如今连机票钱也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