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吗?”天,我怎么会聊烟。还不是为了让她别去想刚才的对话。
她突然垂下眼睛笑了,浓密的睫毛在脸上一扫,“习惯,只是不如以前舍得抽—自食其力,劳动所得。”
我也笑了,她果然耳朵尖。
“别跟路雯珊计较。”
“你也太小看我的心理素质。这算什么,这几年,这些话我听得多了,骂我‘高级鸡’我都不生气。”
“有这种人?”我吓一跳。
“就是上次做showgirl,有一个人缠着我不放,说只要做他女朋友,要什么给什么,我不理他,他就一直尾随我,那天正好老首长的司机接我去吃晚饭,他见我上了车,看看车牌号,特别气愤地说‘原来你就是个高级鸡’,哈哈。”
“你怎么说?”
“我说,‘你买不起。’”
太狠毒了,我笑得仪态尽失,杨宽隔着几丛人好笑地看着我。
她不再说话,把后背往下缩了缩,像个婴儿一样蜷在椅子里,嘴角颓丧地垂着。
“陈白露,”我想了想说,“你看上去太操劳了。”
她瞥了我一眼,没说话。
“相由心生,你的眉心有竖纹了。”
“我没办法不操劳。”她烦躁地说:“从一个阶层到另一个阶层,太难了,真的太难了—我是说从下到上。从上到下—”她撇撇嘴,“倒是一夜之间。”
“这很重要吗?”我问出了我很久以来的困惑,“也许解决的办法很简单,不是你如此辛苦地逆流而上,而是干脆忘了你十二岁以前的生活,重新开始?”
“你倒试试!”她突然大声地反击我:“有过就是有过,记得就是记得,我怎么能假装从一出生就住在电路都老化了的小房子里?我见过纸醉金迷,就回不到连喝进口牛奶都要从别的地方俭省的生活里。”她悲伤地环顾杨宽的客厅:房间布置得如同凡尔赛宫,奇楠香在她手边不分昼夜地点着,大把的钞票从雕着龙头的香炉里烧掉。
“我的意思是—”我软弱地说:“生活有很多种方式,毕竟大部分人都过着—”
“我不是‘大部分人’,等你变成‘大部分人’的那一天,再来教训我。”她刻薄地说,然后又宽容地笑了,“但我不希望有那一天,因为你一定受不了。‘由奢入俭难’,这句话是谁说的?”她把白腻的手指插进头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发里抓着,“想不起来了,但这人一定遭遇过大变故。”
“司马光。”我说,“他才没有大变故,连贬官也是贬到二品,死的时候是宰相。”
“那他就是个在书房里憋人生感悟的书呆子。”
“别这么刻薄。有些道理靠读书也能读明白。”
“书?我宁愿这世界上的人都是文盲,也好过有这些书读多了又没读透、一辈子生活在一条街上、还以为真能在历史书里看到未来的老糊涂蛋。除了骂人没有别的本事,搞政治的骂体制,搞艺术的骂好莱坞,自己有二十年的房贷没还清,还要抽空教别人怎么活得更不痛快。什么时候这帮王八蛋死光了世界才能清净。照他们的道理活着,我还不如回我妈的肚子里再造一回。”
我憋不住笑:“回炉再造,也还要生出来,没准儿这回生得丑了,连靠脸翻盘的机会也没了。”
“本来就没有。”她咧嘴一笑,“你好天真。你看我结交这些人,就当真以为我想嫁给哪一位?只不过是因为认识的年头长,更能谈得来些—就算再纨绔再混蛋,也比外面那些眼界只有三尺宽的小男孩强。
可是要结婚呢—图事业的要找门当户对的,图幸福的要找贤妻良母,我是哪个?我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