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后来我病得很厉害。整整一个秋天我都在生病。
这终于让我的爸爸和妈妈想起了被丢在北京的独生女儿。国泰民安,他们很少担心我一个人在这儿。我已经把北京当成家乡—可是有什么用?父母远在千里之外的广州,北京算是家吗?
不只陈白露和陈言那样的人生会感到孤单。
何况他们还有爱情。
我的爸爸妈妈赶到的时候,我已经躺在床上昏睡了一天。快餐盒早就没心情扔进纸篓,在地板上堆成山。他们带我去医院,把我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一切正常。问哪里不舒服,我也说不上,只是懒,只是想睡。
我妈舒了口气:“原来没有生病。”
有的,有的。我在心里放声大哭。
~2~
爸爸妈妈很快走了,他们很忙。大房子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甚至想养匹马。
哪里有马养。只能振作起来,穿上雪地靴,长围巾遮脸走出去。
我这副打扮去聚会,女孩们指着我刻薄地大笑。她们还穿着丝袜,或者裸着脚踝,只有我活像一峰骆驼。
而路上的落叶已经软绵绵地堆得很厚,树枝都秃了。今天的北风甚至吹折了咖啡馆外面的阳伞。
是我太真,还是她们太假?
酒肉依旧流水地上着,又流水着撤下去;无聊的话题、陈腐或新的八卦一轮轮地碾过。
我打哈欠,还不如回去睡觉。
但那天晚上我试探自己的意志:十一点之前不准上床。
算是半失败了。九点半,我已浑身无力,扯了条毯子滚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想心事。
很惊讶地发现天花板上有了一道裂缝。无论如何,这房子也不该有质量问题的,也不是顶层要经风历雨,怎么会凭空裂开?
也许就是会凭空裂开的,就像什么都有寿命一样。神龟虽寿,犹有竟时。
只要塌不下来就好。我想。
就算屋顶塌了,天也塌不下来。我翻了个身,觉得那一瞬间的忧虑实在多余。
然后有人敲门,陈言的短信同时进来:我在门外。
光着脚开了门,见陈言拎着一瓶酒站在那儿。
“什么酒?”我接过来。如今我对一切能使神经兴奋的东西都很感兴趣。
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其实只是一瓶普通的酒,街角的烟酒店里能买得到的。我连开瓶的兴趣都没有,咚地立在桌子上,又裹着毯子躺下。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陈言边四下寻找着什么边说。
我指给他放开瓶器的地方。“像什么?”
“清朝的大烟鬼。”他边开瓶边说:“就差在你脑边儿点盏烟灯。你到底怎么了?我才不信你生病了呢。”他坐在对面看着我。
我不开口,从他手里接过酒瓶,对着瓶口喝了一阵。又酸又涩,毫无回味。我信了陈白露说的,一旦见过第一名的东西,就无法接受第二名。由奢入俭难,贪婪是人性的通病。
好在我没有她那样的命。我的父母供得起我喝一辈子白马庄。
我虽宽慰了些,但酒涌上来,眼圈反而红了。
“你……”我一开口,眼泪就决了堤,毫无骨气地直滚到下巴,一串又一串。
酒突突地顶着太阳穴,我感到额角直跳,却说不下去了。
说什么?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说我等了你这么多年?
说出口容易,反正已经堵到了喉咙口,只要意念稍稍一松。
然而之后呢?他要怎么回答,我又要如何收场?
我收不了场。
只有大哭。
只有大哭。
毯子捂着脸,我在沙发上缩成一团。
他并没有来抚慰我,也没问为什么。他一直坐在那儿,看着我。
于是我想,他其实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