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风沉默看着眼前的一幕。
耳畔突然响起了赢先生熟悉的声音:
“为何不把北武城的消息告诉他。”
王安风神色未变,他知道赢先生他们似乎能够通过某种方式观察到他身边发生的一些大事情,但是他也曾经问过,赢先生他们并不能够在这种情形之下出手,是所谓鞭长莫及。
听闻了他的问题,只是低声道:
“他不会相信的……”
在这种情形之下,换做是他,又如何能够相信一个晚辈拿不出任何证据的线索,以分散追捕之力?稍有差错,付出的代价都是不能够承受的。
文士的声音似乎略有沉默,却又似乎只是王安风错觉。
那声音冷然道:
“可你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王安风神色微怔,继而想到了一事,瞳孔微缩。
………………………………
北武城中。
公孙靖正在房中看书。
他修为自上一次面见堂主之后,已经渐渐稳定在了六品境界,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中夙愿,只是自上月之后,再想要搜集到新的秘籍已经颇为困难,而那所谓遗珍虽然并不是极为珍贵,可要想得到,却全凭机缘,而非努力搜寻便会有所结果。
而且,自之前将白虎堂消息传出之后。
那一位,竟亲自来了这定武城中……
想到这看似简单的结果背后所潜藏着的种种复杂权衡博弈,公孙靖神色略有恍惚,突然便又想起来了自己身为军中密探,却将探到的消息传递给了另一个隐秘组织,若严格些说,形同背叛,心中不由得便有些发虚。
便在此时,桌案上烛火突然晃动了下。
公孙靖耳边突然响起来了一道声音,
“公孙……”
他心中正有些发虚,这声音又突如其来,没有半分预兆,登时将他骇了一跳,竟从椅子上直接跃起,右手已经握在了腰间战刀刀柄之上,兵刃在手,心中微定,方才想起来了这道声音的主人,神色略有变化,试探道:
“……堂主?”
略带冷意的声音响起。
“是我。”
公孙靖松了口气,抱拳道:
“不知堂主大驾光临,未能远迎,还望恕罪。”
那声音未有半点波动,道:
“我并未来此。”
“今日找你,只是有一消息要告诉你。”
声音微顿,继而道:
“白虎堂七人今日在扶风郡城,屠杀米氏一族,夺去《天问》残章,正往北而来。”
公孙靖心中震动,瞬息间便有千万般念头涌上来,首当其冲便是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这分明就是狠狠地打在了大秦的脸上。
若这件事情是真的,恐怕今日之后,便会有无数双眼睛或明或暗地盯着大秦,看大秦能否将这件事情处理,看大秦是否依旧如往日那般强盛,若是大秦稍微露出了些疲弱之势,江湖之中,恐怕便会多出来许多风雨。
心念至此,面色不由得连连变换,便在此时,突然听到了耳边声音似带嘲弄,道:
“去通知你背后的兵家罢。”
公孙靖心念骤停,身形僵硬,恍若死尸。
数息之后,未曾听到那声音再度响起,一颗悬起的心脏方才落下,浑身已被冷汗打湿,难言的惊怖此时方才从心底深处升起,越想越觉得恐怖,可想起这件事情的恶劣影响,也顾不得震怖,咬了咬牙,不管此时天色已晚,推门而出。
他未曾发现,被他悬挂在腰间的玉牌微微亮起。
突然便有一颗玉珠遗落下来。
……………………………………
少林寺中。
一袭青衫的文士冷笑,周围除去了他之外,别无二人,此时王安风尚且还在扶风郡城之外,米家驻地之上,方才在公孙靖耳边出声的正是他。
在他旁边,站立着一具木质机关人。
其肢体之上流淌着与遗珍之上一般无二的灵韵,显然乃是以遗珍局限,文士右手袖袍一拂,那机关身躯突然变化,身上浮现出来了一袭色如春雨般的青衫,面目冷峻,不失风流,正是和他一般模样。
继而随意一弹,这机关人直接消失在了这孤峰之上。
北武州城·巨鹏帮驻地。
书房当中,突然出现了一位面目冷峻的青衫文士,抬起手掌略微活动了一下,手持了一根青竹,洒然而出,偌大的帮派驻地之中,数百人竟然无有一人察觉。
…………………………
北武州城当铺之中。
一身着白衣的男子豁然起身,看着前方的公孙靖,眉目锋锐地如同刚刚拔出剑鞘的利剑,寒声道:
“你这消息,可有把握?”
公孙靖想到那深不可测的龙首堂主,想到了那老者肃杀惨烈的枪法,咬牙点了点头,道:
“属下愿意立下军令状。”
“若是有假,愿听军法处置。”
白衣男子定定看了他一眼,突然道:
“好!”
“那和白虎堂勾结的商户何在?”
公孙靖这段时间一直在暗中监视,闻言回答道:
“回禀将军,那商户于今日上午出发,运送货物前往郡城。”
“那商户带有多少伙计?”
“七人……”
公孙靖的瞳孔骤然收缩,脑海当中,方才的思虑瞬间明白过来。
在这并不如何庞大的北武州城当中,若是突然多出了七个大汉,在细细排查之下,决计无法隐藏。
可若是这七人,早已经存在了呢?
同样的姓名,同样的面容,甚至于根底都清清白白,已经在这扶风郡中干了数年苦力,这种情况之下,纵然是大秦发动了整个扶风的高手和军力,也很难将其搜查出来。
李代桃僵。
今日这种事情,绝不是一日之谋!
正在公孙靖心中震动的时候,那边白衣男子已经转身自墙上取下来了一面雕琢龙雀纹路的劲弓,自腰间取下来了一面令牌,扔给旁边一黑衣男子,道:
“事情紧急,元洲,带着我的虎符,前往附近兵家营地调兵。”
“公孙,带路!”
公孙靖猛然抱拳,下意识道:
“喏!”
……………………………
扶风郡城。
郡守府。
郡守接到了狴犴金令和祝建安的请求,未曾有丝毫的迟疑,当下做出了回应,在传出命令之后,在大堂中来回踱步,突然推门而出,朝着大将军府而去。
片刻之后。
肃正衣冠,这位扶风郡实质上的第一人朝着宇文则俯身行礼,道:
“请将军出手。”
宇文则睁开双眼,看着眼前清瘦男子,脸上神色看不出任何的波动,缓声道:
“你在任期之内,共有五次可以请我出手的机会。”
“可曾想好?”
郡守抬起头来,看着宇文则,道:
“丹枫谷一案,证据不足,未能立即有所处置,已经愧对百姓。”
“可白虎堂之事,证据确凿,决计不能放过!”
“下官已经请求学宫夫子在将军离开时候,保护扶风,还请将军出手!”
宇文则敛目,屈指敲击扶手,道:
“本将有权拒绝。”
“只是在拒绝之前,尚有一件事情要问。”
“你求本将,求夫子,除去破案之事,恐怕亦有替那捕头伸冤之事,为此而付出一次人情,一次资格。”
“可值得?”
郡守沉默了下,突然笑道:
“下官并不是什么君子,年轻时候也杀过人,一直信奉报仇不隔夜的道理。”
“后来学成,也明白了另外一个道理。”
声音微顿,继而便看着宇文则,轻声问道:
“君以国士之礼待国,国当以国士之礼偿之。”
“将军认为,值不值得?!”
宇文则敲击敲击的动作一顿。
继而有气浪暴起,将那郡守推得坐在地上,待得抬起眼来,位置之上已经没有了宇文则身影。
天穹之上,兵刃嘶鸣声音爆响,一柄三尖两刃刀自这宅邸当中冲天而起,仿佛是已经按捺了许久,森锐刃锋,翁鸣不止。
郡守起身,朝着宇文则离去方向,长施一礼,许久未曾起来。
…………………………………………
夜色深沉之处。
一支商队似乎是颇为着急,趁着星月明亮,勉强还可以视物,驱赶着马车,顺着官道向前而行,这并非是什么奇怪的事情,道路之上也不止这一个商队在赶路,在这扶风郡城内部,纵然是在夜间,走官道还是极为安全的。
许多赶着时间的镖局商队,往往便会在时间不大够的时候,加高对于伙计的薪水赏银,日夜兼程地赶路,只有在实在困倦到无法忍受的时候,才会在路边驿站稍做休息。
赵大牛有些好奇。
他是扶风威武镖局的镖头,这商队和他们差不多同行的,都在扶风郡城中,往日里倒也曾经见过,只是原先却未曾发现这些伙计耐力体力如此出色。
自中途偶遇,一路上已经有许多商队停下生火休息,就算是他们镖局的镖师们,都有些武功在身,一路行了许久,此时也有些乏了,眼前这些个未曾习武的伙计,竟然面不改色,依旧如常,若非是往日里也曾打过交道,他决计不能相信。
此时有些无趣,驱马上前,和这商队和善的老板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他走南闯北,感觉地出来,眼前这掌柜的似乎不大想要说话,回应都颇为敷衍,心中颇为不愉。
耳畔突然传来了异样声音。
他声音微微一顿,抬起头来,四下环顾。
天边儿云压得很低,几乎要和地上黑黝黝的山影子重叠在一起,越发显得压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那天地交接之处的远方,突然便出现了一条黑压压的线。
突然便有闷雷回荡起来。
越发激昂。
茫然了片刻之后,身躯的疲惫在下一个瞬间被惊怖所驱散。
赵大牛下意识拔出来腰刀,这冰冷的刀柄握在手里,却不能给予他丝毫的勇气,瞪大了的双目之中,只剩下了满满的惊怖,看着那一身玄色明光铠的铁骑奔腾而来,看着那劲马强弩之后,掀起了烟尘浩荡。
镖局众人僵硬在了原地。
那铁骑如同是奔腾的洪流,自他们前数米处分流,擦着两边儿过去,但见眼前烟尘奔腾不绝,耳畔轰鸣如雷,镖局众人一时皆是失了神,待得那奔雷声音去了,方才身子一颤,回过神来,身躯之上已经满是冷汗,粘粘糊糊,极为难受。
赵大牛长吐出了一口气,声音略带颤抖地道:
“这,五掌柜,这,真的是……”
回过头来,却未曾看到那商队,更遑论说是那掌柜的,微微呆滞,转头去看,却隐约自战马奔腾的缝隙当中,看到了那商队旗子,依旧招展,一行八人,竟似是越走越快,越走越急,直如异马奔腾一般骇人,不由得又是一呆,只觉得自己今日所见一件件事情,似乎都远非寻常经历可比。
便在此时,那边突然传来了弓弦剧烈震动空气的雷鸣爆响。
一道箭矢带着流光撕扯开了宁静的夜色,直接贯入了那商队当中,正在即将没入那商队马车的时候,旁边一个面目和善的男子突然纵越起身,后发先至,出现在了那含有万钧之力的箭矢旁边。
右手一抬,便如同是捏住个草杆一样,把那箭矢捏在手里,继而轻飘飘落地,依旧前行,便在这一起一落之间,展现出来了极为精湛的武功修为,方才那箭矢足以洞穿十数丈青石城门,却被那人轻飘飘捏碎,如此行为,非中三品必不能为之。
为首棕红色战马之上,一员白衣战将心中再无有半分迟疑,再度拈箭上弦,怒喝道:
“白虎堂,汝等见财害命,害我扶风郡城世家上下三百余口,正当死罪!”
“何不束手就擒!”
声如雷霆,赵大牛听得眼冒金星,其中内容更是让他心里发寒,机灵灵打了个冷颤。
那边众人见到事情暴露,彼此对视一眼,心中一沉。
可值此情形之下,已经来不及追究是如何暴露,只能不再掩饰,各自抽出兵刃,只听到气劲如龙,嘶吼不觉,出手之人,全部都有着六品修为,可为首白衣男子乃是兵家难得的高手,一身修为,已经在五品巅峰,手中宝弓,亦是不凡。
更何况其出手只是为了牵制,不求取命,当下引弓连射,雷霆轰鸣之音不觉,道道流光宛如流星,只取那些高手身上要害之处,后者一时之间,竟不能离开,而在此时,周围军士同样勒马引箭。
右手整齐划一地抬起,握在了身后箭筒箭矢之上。
嘎吱——
弓弦被拉开。
惊人的寒意自此处辐射开来,纵然是在深夜,亦是能感受到那箭矢之上寒光,星斗密布苍穹,可这箭矢锋镝上寒光,竟不肯丝毫稍逊,纵然那数人乃是白虎堂高手,修为六品,也在此时感受到了本能的惊怖。
精锐军阵,永远是江湖高手的克星。
何况还有比他们更强的高手牵制。
在下一刻,数不清的破气箭矢朝着他们攒射过去。
以六品武功,本来足以突破而出,可偏生有兵家高手将其牵制住,若是敢于腾空而起,便会被那如同奔雷般的箭矢射落,一时间只能够互为犄角,防备着这箭落如雨。
顷刻时间,箭矢停住,纵然是在夜间,他们竟也感觉到了天色突然明亮了些。
尚未有所喘息,那滚滚奔雷声音再度响起。
自他们身后的方向,收到了公孙靖等人通知的另外一座城池的骑兵疾驰而来,其实力自然是远不能够和州城所属相提并论,但是此时那些白虎堂武者心境已经有些裂缝,一时间竟然未能够察觉这一点,只看到了烟尘弥漫,不知有多少铁骑在其身后,面色皆是惨白。
那边为首之人突然长啸出声:
“放箭!”
箭落如雨,在白虎堂众人眼中投落下了深沉的绝望。
……………………………………
片刻之后,在上千骑兵以及高手的围剿之下,自诩为天衣无缝之计的白虎堂众人当场被扎成了个马蜂窝,死得不能再死。
公孙靖呼吸略有些急促,方才他也阵斩了两名敌手,心中略有得意。
翻身下马,看着那些武者眸子里面的不甘,公孙靖心中略有唏嘘。
这些人……他们本是要借助大秦不同城池之间消息传递,调动兵马之间的时间差,改头换面,换成了正当身份,继而朝着郡城方向而去,甩开大秦的追剿,却未曾想到有另外一个神秘组织存在。
公孙靖心中明白,连环计策虽然精妙,但是却不能在关键处出现问题,可那位堂主所说的两句话,便是最关键最致命的一击,轻易便将这不知打算了多久的计策给打了个支离破碎,而自身甚至于未曾出面。
他自心中升起来了惊叹震撼之时,竟然也有些许与有荣焉之感。
正在公孙靖恍惚时候,那白衣男子翻身下马,将这商队马车直接掀开,里面是大坛装着的货物,微微皱眉,突然自公孙靖腰间拔出战刀,甩出来了一道劲气,将那些坛子打碎,只听着咔擦脆响声音连绵不绝,里面装着的事物登时便全部涌出来。
血迹斑斑,正是人的尸体,而且似乎是为了装进这坛子里面,早已经被劈斩成了大块的碎片,恐怕正是这商会原本雇佣的伙计,为了实行这一次李代桃僵之计被杀,恐怕过一段时候,在入城之前,便会被暗中处理掉。
公孙靖心中有怒意升腾,那白衣男子微微皱眉,视线从这车上巡视而过,复又俯身下来,自那些白虎堂高手身上搜过,神色微愕,继而便冷峻下去,看着公孙靖,道:
“那另一处白虎堂据点,石头斋在哪里?”
公孙靖回答之后,那白衣将军猛地起身,道:
“其余人等守在这里,还有许多事情处理。”
“公孙,你随我来!”
公孙靖腾身上马,先是有些不解,突然想到了那消失无踪的《天问》,心中一突。
堂主传递消息应该已经足够地快,这些人连尸首都没有时间处理,何况于是天问残卷?
想到此处,他心中突然升起来了荒谬的想法。
莫不是,这些白虎堂高手,也只是潜藏的弃子?!
杀人之后,那《天问》其实已经被暗中转交给了其他人?!
转交给了石头斋背后的那个邪道高手?!而这些白虎堂武者则是充当诱饵,若是真被发现,也可拖延时间混淆视听。
公孙靖心中先是觉得荒唐,六品武者在江湖上虽然算不得绝顶或是一流,可也不是寻常人能够见到的高手,怎可能被用来当作弃子?
可突然又想到了《天问》二字,神色便有些许黯淡,也有明悟。
若是为了这个,确有可能……
只是,这种疯狂的计划,究竟出自谁的手笔,又有谁能够看穿?
…………………………………………
石头斋。
青衫文士活动了下手掌,发出咔擦碎裂声音,原本修长手掌之上,已经密布了裂纹,微微皱眉,道:
“高级机关人,果然也只能用上一次。”
“不过也罢……”
文士摇了摇头,呢喃道:
“总比给那偷儿变成手脚要划算许多。”
正要离开,突然想起了一事,复又止住身形,左手虚托着个颇大的玉卷,上有瑞气蒸腾,右手则以劲气勾勒地上血迹,在墙上挥毫数字,颇为自得欣赏一番,听得了马蹄声传来,嘴角浮现嘲弄弧度。
身躯骤然便没有了踪影,原地只剩下了一枚玉珠,滴溜溜在地上滚动了下,撞到墙角,逐渐失去了原本灵韵,崩溃消失。
公孙靖两人翻身下马,冲入其中。
这石头斋中依旧是往日模样,只是当日那和善青年顾余斋未曾看见,大堂当中,跪倒了一位身穿灰衣的中年男子,身上尚还洋溢着极为浓厚的劲气,面目有惊怖之色,正是在十年之前,令公孙靖心中梦靥,难能忘记的邪教高手,此时应当已经接近四品修为,一手快刀,惊雷掣电。
可此时他竟然未能拔刀,便已经没有了生息。
其双目瞪大,喉咙处有一处贯穿伤口,流出殷红鲜血,在其身前立着一根挺拔青竹,竹叶之上尚且还有几分水露,颇为喜人,青竹之上,悬挂了一张黑铁面具,形如狴犴,空洞的眼瞳看着公孙靖和那白衣男子。
后者双拳紧握,一双眸子死死盯着在这大堂墙上三字,自牙缝里挤出来了三字。
“意难平……”
PS:第二更……要猝死了……
大秦就如同法,没有证据,不能出手,证据确凿以后,emm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