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常淙所料, 那些奉命来靖安体察民情的官员,其中不乏多事的人,果真将三七的身份上报给了朝廷。要知道自古以来, 皇室子嗣血统尤其重要, 而瑜亲王李殷膝下唯有清乐郡主李思吟一位掌上明珠。如今不知打哪儿又冒出来个义子, 还是个疯疯癫癫, 脑子有病的少年, 立马就成了京城文武百官茶余饭后的笑谈。
圣上这些年来,虽对李殷多加觊觎,可因听闻这位义子脑子有病, 猜想横竖成不了大事。遂命了礼部,按照皇子们的名号排位, 重新给三七拟了名字。又让翰林院拟了文稿, 不日便昭告天下。
这消息传到三七的耳朵里时, 已经是深秋了。他吓得不行,连忙拽着常淙往房梁上跳, 预备着在上头躲上一天。
常淙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嗤笑道:“看把你高兴的!怎么样?小公子,对现在这个身份还满意吗?日后终于可以在王府横着走啦?”
三七愁容满面道:“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高兴了?现在满京城哪个不知道瑜亲王府出了个脑残公子?我师父那么爱惜羽毛的一个人,要是知道背后有这么多人议论,他肯定饶不了我的!”
闻言, 常淙叹了口气, 他双手拍了拍三七的肩膀, 略有些同情道:“是啊, 你说的对。王爷这回说什么也不会再放过你了!怎么办, 要不要考虑一下跳茅坑自杀?呐,你要是下不了手, 来来,爹帮你!”
三七一巴掌把常淙的手打开,骂道:“起开!少在这危言耸听,我才不怕呢!”
他话是这么说,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虚的特别厉害。他茫然间只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姓“李”。如今,他非但姓“李”了,连名字都改了。好像曾经有谁管他叫什么来着?
突然,常淙一拍脑袋,道:“哎!礼部给你拟的叫啥来着?好像是叫死……鱼?”
三七脸色一黑,他纠正道:“是时语,李时语!三八,你能不能有点记性!”
常淙道:“哦,死鱼!李死鱼!这下我真记住了!”
三七道:“三八,我求求你了,你不要再说话了!”
到了晚间,李殷照例过来探望三七,顺便带给了他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李殷道:“三七,如今你既成了本王的义子,随了本王的姓氏,那本王需要你替我去办件事!”
三七一听,顿觉不好。他往后猛的跳了两步,满脸警惕道:“别!师父!您老人家千万别这么说!我脑子有问题的,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我……我不去!你找魏津去,他武功高,你找他去!实在不行,你去找常淙!他歪主意最多,反正是个人都比我强!”
李殷脸色一黑,他沉声道:“怎么,你又不听为师的话了?来人啊,把常淙……”
他话音未落,三七连忙出声道:“别!别喊他!好!师父,您说!我三七除了身体和色相,没什么是不能替师父做的!”
如此,李殷轻轻颌首,还颇为罕见的露出了点慈祥的笑容,他道:“如此甚好,果真是为师的好徒弟。”
三七眼眶含泪,他咬牙切齿道:“师父,我也是……真的爱你。”
…………
正值深秋,滨州一派风景秀丽,街道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偶有车马路过,拉着一车的时令蔬菜叫卖,三七摸了摸鼻子,手指着一处客栈道,“常淙,我走累了,我要喝酒!”
常淙双臂环胸,冷冷的瞟了三七一眼,他道:“三七,老子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魏津原来就只针对你一个,现在好了,把我也盯上了!我这总算是知道什么叫做近墨者黑!喝酒?!你想得美!王爷的吩咐,你都记到狗肚子里了?”
三七腰弯的跟虾子一样,有气无力道:“我真的浑身都难受,你这样虐待我,师父要是知道了,第一个就把你弄死!”
常淙立马不干了,每回三七闯祸,都是他背。他都不知道盖了多少顶黑锅!整个就成一王八了!他怒道:“三七!你又给我装!你要是再这样,我调头就走!以后谁还管你死活!”
许久,三七才抬起头,他脸色发白,额间一层虚汗,他道:“我……真的不是装……算了,还是先赶路要紧。”
如此,他抬腿就要继续往前走,哪知常淙从身后一把将他拽住。
三七回头,疑惑道:“怎么了?”
常淙冷哼道:“走吧,去喝酒!”
如此他们二人这才一头扎进了酒馆里。
三七随意环顾四周,见客人不多,遂选了个空位坐了下来,立马有小二甩着长巾道,“客官,你点些什么?”
常淙将手里剑往桌上一拍,沉着脸道,“来两斤熊心虎胆!”
店小二脸色立马垮了下来,“这……这……客官……”
三七摆手道,“别搭理他,他脑子有病,没法治了。切两盘牛肉,配几个小菜,再来两壶好酒。”
店小二面露怜悯的看了常淙一眼,似乎见常淙模样生的好,可却是个脑子有病的,很是惋惜的摇了摇头,被常淙一瞪,立马甩着长巾快步下去了。
常淙脸色更黑了,他转过头来,对着三七道:“要喝快点喝!天黑之前若是再到不了叶府,我就把你从楼上丢出去!”
三七诡笑着,凑过脸去,“哎,小傻子,别生气呀!咱们这不是已经到滨州了?我又不是打秋风的,上杆子去认亲,人家叶祯还不一定要我呢!”
常淙二话不说,就要掀桌。三七连忙将他手按住,低声道,“哎!大庭广众之下,你要干什么?”顿了顿,又将声音压低了一分,“我可听说叶双城从前在滨州生活了十多年,又是个浪荡公子。我猜想滨州一定有许多人认得他吧?你可别打草惊蛇,当心坏了正事啊!王爷要是责怪起来,打的肯定又是你!你可想清楚了!”
三七略一思忖,疑惑道,“你说……从前的那个叶双城品性,相貌什么的,到底跟我差多少?为什么王爷一定指名道姓让我去冒充?难道……我长的这么普通吗?”
常淙一听,嗤笑道:“那谁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还听说我跟当今圣上长的像呢!你说,我是不是沧海遗珠啊?”
三七撇嘴,道:“沧海遗珠?我看是茅坑石头还差不多!你就是埋在金子窝里,也发不了光!”
常淙一听,立马就要上手打他。可猛的想起来,现在的三七可是非常不禁打的。要是万一打出个好歹来,王爷指不定真将他抽筋扒皮了。
如此他道:“啧,小公子现在真有出息呵!”
三七也不生气,他十分苦恼道:“你说,师父到底怎么想的?好歹给我点提示啊!让我有点心里准备,到时要是遇见了熟人,万一露馅了,岂不糟糕?勿了正事是小,万一我被发现是个冒牌货,岂不得招来横祸?”
常淙斜瞥一眼,似乎是觉得三七本末倒置了,“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你同他,哪里都像的很。历时你只需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叶祯还能把你活吃了?”
三七想了片刻,这才笑道:“也对,向来只有我吃人,凭他叶祯有三头六臂,也奈何不了我!”
远远的就见一阵人骑马行来,为首的官员穿着一身朝服,头戴官帽,两边缀了墨蓝色的流苏穗子,在颌间系了漂亮的百花结,腰间还配挂着鱼符。他面容俊逸,丰神俊朗,身后跟着一众官员和步行的侍卫。
百姓一见如此大的阵势,连忙退至两旁,对着众人议论纷纷。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却见从酒楼中突然飞出一个人影。不偏不倚正好摔在了路中央。
这是位少年,模样生的极好,一身玄色衣服,隐隐露出里面鲜红色的滚边。他很显然摔的不轻,趴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
立马就有侍卫冲上前去,迅速将这少年包围起来,拿□□指着。
“大胆刁民,居然敢当街阻拦朝廷命官!来人啊!给我打!”
“慢!”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那位为首的年轻官员,出声制止。
顾连皱紧眉头,他偏过头来,疑惑道:“叶大人,怎么了?”
叶祯攥紧缰绳,两只如玉骨般的手指微微用力,灼灼的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趴在地上的少年身上。突然,他翻身下马,不顾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几步上前扶住那位少年的肩膀。
那少年肩膀微微抽搐,缓缓的转过脸来,他细若蚊蝇,道:“我……我……我想回家……”
叶祯手攥的越发使劲,直至指尖泛白都不肯松。他深吸口气,眼底荡漾着震惊和狂喜。许久,他缓声道:“双城,哥哥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