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于我来说是希望。
有句老歌唱得好,生存的压力跟生命的尊严哪个更重要?
这是年轻人永远都面对的问题。
你如果说每一个人都是良善的,那么等到人面对这种问题的时候,就是他的一个分水岭。
恰如李榕对于爱情跟金钱的看法一样,人不可能靠理想活着,人如果没有了金钱,那么结局很简单,就是无法生存。
金钱自诞生的那一刻起,似乎便跟人类所有美好的事物放在了对立面上,但这不是金钱的错,它只是一种通货,是人类兑换生存的必需品的货币而已。
归根到底,这其实是人性跟兽性的斗争。
一个人如果是野兽,那么选择永远都会很简单,只要能活下去,繁衍下去,什么都没有问题,在所有的行为准则中没有任何的对错,只有生与死。
但人之所以为人,恰恰是因为那些个华而不实的东西包装成的,无论是爱情还是道德,都是那种离开它你不会死,多了它你也未必有多么快乐的东西。
我是人,我一直都在追寻着这些。
可现在人性跟兽性碰撞在了一起,又让我如何选择?
我不知道,我有点茫然,听到了对方的话我知道这不过又是一次逼宫而已,我必须要做点什么来试图挽救这一切。
所以我坐了下去,对小胡子说,我想看看你的证据,然后再做出选择。
小胡子笑了笑,然后说,不到黄河心不死啊,也行,给你看看吧。
他拿起了一张纸,对我说,这是你的合同,你看到了。
我点了点头,然后说,你们是怎么认定我侵害了公司的利益呢?
小胡子说,其实不需要知道你是否侵害了公司的利益。合同上写得很清楚,同行业都不行。就算像你说的,没有开始盈利,也不行。
我说,那我是筹备阶段也不行么?你们是怎么认定我营业的呢?我脑袋里有想法不可以么?
对方说,行啊。问题是,你不是筹备阶段。而且,给你看看第二个证据。这个名单你眼熟么?我们这里还有一个人的证词,说是他交给了你这个名单。这可是公司资产,人证物证均在,你还可以抵赖么?有意思么?
我说,这个名单我根本没有见过。既然是原公司的人作证,那么他还要靠着公司吃饭,随随便便找个人说不上就会这么做了,对吧。
小胡子说,你的意思是,他在作伪证?作伪证可是很严重的罪行,这你考虑过么?你如果想要反驳这个证据的话,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我们胜诉,证据成立。要么他做了伪证,不要说什么前途了,还有牢狱之灾。
我一愣,然后想起了陈坤的脸。
对方够狠,他们似乎找到了弱点,我这个人的确不是什么霸气的男人,你说我优柔寡断也好,说我没有男子汉气概也罢,但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陈坤作证出来,我也没有办法完全去跟他对立。
我有些内疚,当然也有一些理性的思考,因为我未必有能力证明这是伪证,对方这么说的目的也不在于我可以轻易地证明对方是伪证,而是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他们将公司的输赢跟陈坤捆绑在了一起,这算是立于了不败之地,因为如果证据确凿,我肯定是要道歉赔钱,如果我有能力证明是伪证,那么陈坤锒铛入狱,这会让我无法选择。
我真的是服了,我本来想着自己在社会上也是一头野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可我才发现自己还真的是一只善良的小野猫,偶尔露出个尖牙利齿,基本上也是人畜无害。
我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好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小胡子得意地笑了笑,再然后说,你怎么说?承认这个证据么?
我这个人看不得其他人得意,真的,这是我这么多年的毛病。其他人越得意,我越不爽。
小胡子似乎吃定我了,我想起老宋的录音来,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强力的证据,只要我运用得当,那么说不上能够吓唬吓唬对方。
我说,这证据先放在这里。而且我不是说证据是真是假,我只是觉得他是利益相关者,我要求这个证据无效。
小胡子说,你懂得还不少。不过就算这个证据无效也罢,它也只是接下里的一个佐证。你这些天按照这个名单跑了很多家,对吧,一共有十家,全都跑过了。而我们按照名单走访,有五家公司证明你去推销过打印机。考虑到公司的管理层面,你不一定能够进的去每一家的大门,而且有可能有没有记住的。五家证词是在一个合理的水平。
我说,我能看看证词么?
小胡子说,当然可你。你看,为了你专门准备了复印件,你看吧。
我知道对方经验丰富,当然对方可能也高估了我狗急跳墙的胆子,我还敢在法警的监视之下毁灭证据?我本来这事儿是经济纠纷,用不着进监狱的,弄着一下还不进去了?
我翻了翻,五家的证言真不少。
问题就在于,你说这算不算伪证?
这么多家我的确是去了,但是我根本没有见到人就赶出来了,或者是说那么一句两句,怎么就被人了解得这么详细?样貌时间都描述得一清二楚,还一个个按了手印。
我相信他们就算有那么一两个天赋超强的,那也不可能这么多人记得住我,但人家就说认识我了。
你说这到底算是伪证不算?界定这个有没有那么一个专业的词语?
所幸雪筠有先见之明,给我指了一条明路,我看到小胡子看着我呵呵地笑,好像是我会死在这些证据上。
我也干笑了两声,然后说,我这里恰好也有一个证据。我可以证明你提供的这些证据有问题。
小胡子一愣,然后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没有去过么?
我说,不是,证明你们诱导这些人做伪证。
小胡子说,又是一个伪证?
我说,反正你听听吧,我觉得你跟这些人有利益交换,所以他们出来指认了我。
小胡子轻蔑地笑了笑,然后说,说这些有意思么?有证据你拿出来啊。
我拿出了手机,放开了老宋给的那段录音,我看到小胡子脸上一直以来轻蔑的笑容都僵住了,然后他低下了头,开始猛翻手下的那些个名单。
我对他说,这样的录音,我手里还有。我相信,这也可以说明很多问题吧。你们的确是跟这些人有利益交换,这一点你们不能否认吧。
小胡子低声说,这个情况我还不了解。我需要回公司了解一下情况。我申请下一次仲裁。
我并没有阻止这件事儿,实际上我是希望能够调解而不闹上法庭的,因为我手中有多少砝码我自己最清楚,真到了法庭我讨不了任何便宜,而如果在这里我能够吓唬他们一下,让他们知难而退,那么或许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看到调解员看着我,似乎在询问我的意思,我点了点头说,也好,这一次大家准备得还有点匆忙,不过我时间也有限,我能够要求明天再调解一次么?
小胡子说,这还是要看法院……
调解员揉了揉太阳穴说,行,明天下午吧。你们这点事儿也不大,大家都各退一步,赶快解决了吧。
我对小胡子说,我手中还有其他的证据,你回去了解一下。如果明天达不成共识,那么我们就不要谈了,直接走法律程序吧。
我掌握了主动权,肯定是要表现得强势一些,毕竟是要吓唬人,不装一下,很容易让人看破我手中的王牌。
小胡子对我说,你能把这个名字告诉我们吗?我需要了解一下情况,核实一下。毕竟录音也可以伪造,门槛很低,大家都很清楚。
我点了点头,说出了宋子桥的名字,本来以为自信满满,可时候想一想,我还真的幼稚到可笑。
长话短说,我兴高采烈地回家,以为这件事儿上说不上有转机,好不容易到了第二天下午,怀揣着有点小激动的心又跑到了法院。
到了调解庭,进屋第一眼就发现对方多了一个人,然后看到那光头的时候我心里都凉了。
老宋居然坐在了他们那一面!
我不知道对方给老宋开了什么条件,我心惊肉跳地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了下去,老宋看了我一眼,然后就低下了头,再然后他抬起头,对我居然笑了一下。
小胡子洋洋得意地对我说,昨天我们已经了解了整件事儿,你说的事情的确有,但是这是一个断章取义的误会,让我们听听当事人的证言吧。
老宋又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了头,低沉着嗓子说,当时丁凡到我公司推销打印机,之后我们有了一些交往,他过来求我让我跟R星公司打电话,主动谈一些条件,再然后录下来交给他。我当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想着朋友帮个忙,也就录了。但R星公司跟我的确没有什么利益交换。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一拍桌子说,老宋……你个王八蛋。
宋子桥也站了起来,扫了我一眼,然后说,我的话说完了,我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出走。
我真的感觉火已经烧到了脑瓜顶,我一把抄起椅子,冲着宋子桥就奔了过去,但是我们中间隔了一个长长的桌子,我还没有等到绕到桌子的那一面,就让两个法警给按在了桌子上。
我真的是……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灰色,这个世界冰冷颓废,没有任何的东西是美好的,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真实的。
我咬着牙,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会如此愤怒,宋子桥跟我的交情并不深,可是我似乎一瞬间把所有的怨恨都记在了他的头上。
我被人死死地按在桌子上,我感觉自己的脸已经要爆掉了,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要爆掉了。
我发出了野兽一样的嘶喊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人按在了椅子上,然后听到小胡子的声音说,你这样,可容易进监狱。
我红着眼,死盯着小胡子,他对我说,你还接受调解么?还是要去法院?
我觉得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我就算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那么面对的会是什么?我在这里到底可以做什么?
生存下去,然后变得跟在这个城市的所有人一样么?
最后也变成为了金钱跟各种利益而出卖一切的王八蛋?
陈坤如此,宋子桥也如此。
我的身边还有任何美好的事物么?
雪筠,夏瑶,她们是不是也会离开我,也会出卖我?
我咬着牙说,我接受调解,甘愿赔钱。
小胡子一愣,然后说,你没有听明白我们的意思么?我们可以撤诉,现在还不晚。
我说,我接受你们的条件,我赔钱,道歉,然后滚出这里。
小胡子手中一只转着的笔停了,然后说,我要求休息一会儿,你的头脑有些不清楚。
我一拍桌子,站起来说,我的头脑很清楚,我认输了,可以了么?让我们快点结束这一切吧。
小胡子说,你还是先去洗洗你的脸吧,鼻子上有血。
我一摸鼻子,果然出血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被按的,还是体内的火气。我站起来,左摇右摆地走到了卫生间,洗了几把脸,看到镜子中的自己,看到那副模样。
那是一个失败者,是一个疯子,是一个战败的公鸡。
我突然对自己很厌恶,我真的想要一拳把镜子中的自己打死。
这时候卫生间的门打开了,小胡子叼着烟进来,站在我一旁的便池撒尿,再然后看着墙说,何必呢兄弟?跟钱过不去?
我哼了一声。
小胡子说,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事儿。你也知道,让你赔钱不是公司的目的,公司只是想要让你合作。
我说,没有这个必要,我不会跟你们合作的。
小胡子哦了一声,抖了抖,提好了裤子,路过我身边的时候突然低声说,公司给的底线是十万,你咬死这个数吧,其余的我帮你。
十万!
这是我唯一能够接受的数字了。
我刚刚冲动,本来打算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赔了公司,然后滚出这座冰冷的城市。
但现在有了少赔钱的机会,我当然也不会跟自己过不去。
回去之后,我真的是咬死了只赔十万,小胡子那面威逼利诱,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数字。但要求我在报纸上道歉三天。
调解员还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一直都在神游天外,一直到最后似乎才缓过神来,对我们说,可以了么?那么签字吧。
签过了字,银行卡转账,然后办完了一切手续,走出来的时候,在上海的大街上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到处都是冷冰冰的。
到处都毫无感情。
到处都是崇拜金钱的奴隶。
到处都是野兽。
在这座都市,如果你闭上眼,捂住耳朵,刨除所有的干扰,那么留给你的只有潮乎乎的躯体。这潮乎乎的感觉,好像是你大战了三百回合之后的身体,又如同你劳碌奔波留下的疲惫。
是的,这就是这座城市,充满了欲望,充满了机会,但又冰冷残酷。你总是想要离去,可又总是没有勇气。
因为别的地方也冰冷残酷,却未必会有如此火热的欲望跟无数的机会。
年轻人还是要在大城市活着,这是我的经验,或者说这是我的自我安慰。每一个小地方来的人想要走出来,都是很痛苦的,但人总是要走出去,你不走,你的下一代也得走。
许多人总是在痛骂富二代,似乎在痛斥着某种不公平,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想过。人不是一下子走出去的,人是一代代、一辈辈走出去的。在你的父母安于现状的时候,人家的父母可能正在经受牢狱之灾,在你的父母的生活平淡幸福的时候,人家的日子可能天崩地裂。
到最后,你羡慕人家儿子的日子,不过是人家当年羡慕你父母的安逸而已。
人走出去从来都不是一个过程,没有人天生是城市人,也没有人天生是城里人,我们都是山顶洞人。只不过有的人走到了城市,有的人走到了农村而已。
我的确是想要走出来,所以我在这座城市里坚持,可到了最后,我就好像是被白细胞追赶的病毒一样,无处可逃。
我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四周人来人往,可我却好像是一个孤独的囚徒。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灯红酒绿,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座城市已经对我下了逐客令,而我……真的可以滚出去,狼狈地滚出去。
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那么我就滚出去,真的永远都不回来。
第三卷 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