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又回头望那个人影消失的巷角一边又想瞧死啦死啦如何碰壁我的脖子很忙。
迷龙老婆瞧都没瞧那些钱“水开了。团座进屋喝杯茶吧?”
我又看了一次巷角可以确定我在这里做门神也派不上什么用场的我发步奔进巷子。
在禅达错综如羊肠的小径里找一个晃过的人影几乎如摆脱自己的影子一样困难我迅速就迷了路我站在一个该死的岔道口每个岔道口往纵深里又分出该死的几个岔而每一条岔都皆有可能。
我开始穷嚷嚷“我是孟烦了!管你是人是鬼你听见没有?!”
没人应也没鬼应。
我“出来见我呀!死活都不带这么玩人的?!”
没鬼应没人应。
我捡了截树棍跪了下来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念的什么玩意我从来不信这套玩意只盼老天这回能给点面子。我把树棍望空抛了它算是给我指了个方向。
我跑向那个方向可我是个多疑的人跑了两步我又折回来折向另一个方向。
我不该那么多此一举的我直接冲到了街面上人倒是有了可绝没有我要找的我只好瞧着那些军军民民各有各忙这样的望呆不解决任何问题我最后灰溜溜地沿着街边走开。
一个人从我刚路过的店铺里被擞了出来被人擞得快站不住了可又灵巧地靠一条权充拐杖的树杈保持了平衡他还要一边忙着对推擞他的人奚落。
我呆呆地瞧着那家伙的背影一套脏污得难以形容的军装像是挂在他那副骨架上他操着湖南腔但是像我们所有天南海北混一堆太久的人一样。早串了味。
“月儿光月儿亮月儿照在我的光头上。半夜起来上茅房看见坨银子在发亮……”
我拔腿钻进了我刚钻出来地巷道。那个家伙的声音还在我身后传“……摸一摸它还发烫结果是泡浓痰糊手上……”
我尽力地瘸着蹦着加速。
我是个孱孙我一个人没种去承受这样的悲伤。
我一头扎进了门那帮家伙转了性子。居然在帮忙修那些缺三少四的家具。张立宪拿着个扫帚一脸警惕地冲我抬起头来。
小醉立刻放下了簸箕。兴高彩烈地迎了过来“你回来了……”
我大吼了一声我知道我吼得像哭顾不得了“不辣!!!”
我掉头就跑老天保佑不要让我们再弄丢了他。我跑着就脚步声来听。我不像一个瘸了一条腿的人而象长了一百条腿的人。我知道他们会一个不拉地全追在我的身后。
我们跑到了那处街角老天开眼不辣还在并且他成功了刚才轰他的人正端出一碗剩饭扣在他的钵子里居然还有点菜。
那家伙嘻里哈啦又伸出一只讨钱的手但人装没看见回去了。
那家伙就一个人在街边玩对着路人直哼哼“我们都是没饭吃地穷朋友饥饿道上一起走。人祸逼我们牵紧手……”(找一找有没更好的莲花落我这方面存量一向匮乏)
他家务事还挺全居然还有副竹板子可以啪啪地敲。我们傻了眼地看着不辣少了点东西少了一条腿和一个文盲愤世嫉俗地怒气。多了点东西多了一条杖和一脸闲散的适气。像我们一样他失去了所有的武装还穿着在南天门上血泥里滚过的军装那军装已经完全是破布很多部分已经要他用绳索来维持风化。他也瞧见了我们。就嘻皮笑脸冲我们摇着钵头。
不辣“我听到你把我当鬼喊了。就不应吓死你。”
阿译在轻轻地呻吟“……不辣……不辣……”
不辣“让你们把我一个人扔在南天门上头。背时鬼。”
我也在呻吟“……不辣我们没法带你……我们以为能救你不辣……”
不辣“没死啊!”他还可劲地蹦了两下“活得上好!”
我们在呻吟倒好像一整条腿没了的是我们“……不辣啊不辣……”
“各位军爷赏点吧。”他冲我们晃着钵头小眼晶晶里闪着快乐和重逢的光“可怜可怜要饭的吧。怎么样?烦啦我在南天门高头就跟你学过。”
我们不知道怎么样只是机械地掏着口袋口袋里多少还有点我们连根挖了出来一只只手拿着排着队想放进他的钵子。
不辣“你们让不让叫花子活了?给这么多?我都一条腿了还要我买屋买地下地干活呀?”
我们就只好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从我们手上的一把拿出一小张来或者一个铜板不多不少这年头善心人能从自己空空的口袋里掏给花子的那点。
然后我们听见砰一声不辣劈肩带脑地着了一棍子那是这条街面上专管市容的花子头。那家伙像是橡皮做的嘻皮笑脸的抱着脑袋蹦开背后追一个凶神恶煞。
不辣“为了一碗黑心饭穷凶极恶你哇哇吼!”
花子头“我昨天就说了让你换条街面……”
然后他稀里糊涂就亲在地上了丧门星抓着他头发把颗头半拧了过来一只拳头举得就是个三拳打死镇关西的架势。
不辣“丧门星啊我跟你也没仇啊就不让我在这城里混了?”
丧门星就连熄火带哑然“……啊?”
他放开了那花子头花子头就一脸见鬼的表情往起里爬不辣拿一条腿咣咣地蹦了两下。
不辣“跑罗!被抓住就没耍头罗!”
然后他照着巷子里就蹦我们哄一下子全追了上去不辣就站住了“呔!来那么多做什么?我家里坐不下!”
我们就只好站住了我们不懂得花子经也就不晓得他搞什么鬼。
他转了身就照巷子深处蹦蹦两下在我们又要起步追地时候回身招手“两个。只准两个。”
我反应得快迅速就跟了上去。阿译忽然变得暴力起来把克虏伯猛推在一边他追在我的后边。
剩下的家伙们就只好挤在巷口子发呆。
死啦死啦把那卷钱放在桌上钱在桌上滚动他找了个东西压上另一个口袋里是欠条他把欠条也找东西压着。
迷龙老婆不在至少没瞧着他她背着身用刚烧开的水在泡茶。于是死啦死啦也顺溜了许多。
死啦死啦“我欠迷龙的钱这是欠条。”
没回应。只有水注入茶壶地声音。
死啦死啦“一次还不上。我分几次还。”
没回应。只有在凉水里清洗杯子地声音。
死啦死啦就看着桌上的那一卷钱和一摞纸。发了会怔。
死啦死啦“我见过迷龙前天晚上。他挺好的开开心心的。”
迷龙老婆把茶壶和杯子放在一个托盘里都端了过来一切都很洁净她习惯把什么都搞得很洁净。而死啦死啦眼里几乎看不见这些他在发呆。
死啦死啦“……他问我。要不要一起走。我没答应。……我差劲得很总是逼着他们去寻死其实一直是在觅活。”
他现在看起来脆弱得很他一向就是个实际到让人发指的人而他现在地神情不折不扣就是在发一个白日梦。
死啦死啦“……其实我很想跟他去。”
迷龙老婆把茶水倒进了杯子里。
死啦死啦“这话我跟别人不敢说一说出来剩下那几个就都完了。一个团现在就剩一个班上边说消灭就消灭势单力薄得很要从长计议。”
迷龙老婆“团座喝茶。”
死啦死啦对自己苦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屁地从长计议。”
迷龙老婆“团座不喝茶?凉了。”
死啦死啦“喝茶。喝茶。”他几乎是感激涕零了“谢谢。”
那就喝吧。死啦死啦把一杯还烫嘴的茶放到嘴边本想地是应付差事茗它一口一口茗了下去他就用种很奇特的眼神看着迷龙他老婆。
迷龙老婆“是新茶。”
死啦死啦“哦。”
他又笑了这回倒笑得开怀了。尽管无声他迅速地把茶吹了吹凉然后三两口把那杯还烫着地玩意喝光他放下杯子时嘴里还在嚼着茶叶。
迷龙老婆“还要么?”
死啦死啦“好茶。还要。”
他自己把壶拖了过来又倒了一杯仍是三口两口。跟上一杯一样下场。然后他擦了擦嘴。
死啦死啦“我走了。”
迷龙老婆“下次还来。”
死啦死啦便点了点头出去他倒是再也不心怯了。
我父亲已经出屋登院。瞧一眼檐角发他的逸兴“烟波无际望秦关何处?……嗳嗳?!”
他嗳地是死啦死啦死啦死啦正从厢房出来眼神有点发直一副赶紧走人的架势却被嗳得只好看他一眼。
我父亲“还书啊还书!”
死啦死啦很木然地不知道他在说啥。
我父亲“《金瓶梅》第一卷!”他摊着个手“哪里去了?”
死啦死啦“下次来还下次来还!”
他匆匆出了院门他现在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
我和阿译跟在不辣的后边一个岔道又一个岔道我简直绕得回头不知道该怎么出去。
阿译发着他总是不得当的关心“我去扶他。”
我“你看他用得着你扶吗?”
确实不辣肩头一耸一耸肩胛派着骨盆的用场蹦得那叫一个欢势那条树杈子倒成了他一条生得比谁都长的腿子。
我“喂!你是不是蹦给我们看的!——哪儿追得上你?!”
不辣就得意忘形地笑“亏你们也是南天门下来的!三条半追不上我一条腿!”
我“你赢啦你赢啦!别发人来疯啦这里也没外人看!”
不辣“快到啦!我有好东西给你们看!”
我毫不好奇“你都混成这样啦还有什么宝好献的?”
不辣就转过一张脏污而快乐的脸“快到啦。你们看到就要吓一大跳。”
我“小太爷早已被你吓到啦!”
阿译轻绷着一张严肃而悲伤的脸我猛捅了他好几下他才学会把面皮像我一样地放松。
不辣又拐一岔道灵活得就像只在巷子里活了一世的独脚老鼠我们便瞧见他的华居了。一栋都拆没顶了的房子残垣断壁人走屋塌迎来了他这个半人半鬼也放进了些捡来的家什。那家伙在坎珂到我和阿译都要打晃地烂砖碎瓦中竟也蹦得生龙活虎不过这回不是耍我们了他里里外外——其实他这华宅我也不知道何谓里外一找着一脸发急。
不辣“我那宝贝呢?跑哪去了?”
阿译仍在做着放松的努力于是他的发问也明显是应付一脸做戏的好奇“啊呀。原来你的宝贝还长了腿地?”
不辣“嗯哪比我还多长一条。”
我便胡猜着“三脚猫?瘸子狗?你偷了人家的鸡?啊哟。不辣你个不要脸地是不是偷养了个叫化婆?”
不辣就高兴死了“不对不对!”
阿译放松失败终于又严肃起来“说心里话不辣我们也不是多想看你的宝贝你能不能坐下?”
我“嗯。老老实实说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谁跑来地?谁跑得来?我蹦来的呀蹦呀蹦呀地就蹦来了。”不辣哼哼着“我宝贝呢?你们要看到绝不会后悔地。”
“……我……”我踌躇了一下终于忍无可忍地嚷嚷起来“我不想看你的什么宝贝!你那条腿已经够看地了!”
阿译小声地“不要孟烦了不要。”
不辣还嘿嘿地“喊什么把戏嘛这是我家里嗳。老子现在有家。”
我瞧了瞧这个连整砖怕都挑不出来几块的所谓家“我知道你在生我们的气因为我们把你扔在南天门上了!我就知道!”
不辣还嘿嘿的“扔没扔我就不晓得只晓得睁开双眼睛就没得腿子了。”
我“你好好地跟我们说话!别以为没了条腿就成大爷了!那么多人都死了!我告诉你迷龙也死了!”
我就听见咣当一声不辣在残垣里摔了下来。作为一个象橡皮一样抗打击的货他立刻就坐了起来呆呆地坐在那里。阿译凑了过去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我又伤心又满意地看着他残酷的满意“原来你还在乎我们。”
我们后来就傻坐着傻站着。在这鬼地方发呆。
不辣坐在碎砖上让我不免对他的尊臀担心可他的头又靠在断墙上躺靠得那叫一个惬意至少在这浩劫过一样的残垣里是最舒服地姿势。他说话的时候仍是手舞足蹈加不辣式的笑骂看那份眉飞色舞你不会觉得他是在说自己。
有时候阿译这个白痴就拿手指去蹭不辣的眼睛下边。但人那块干净得很。脸上的肌肉倒是快笑酸了。
雨下着把山道流成了河道。河道上躺着蠕动地人体——那些伤兵尽量把自己从那些挟沙的泥水中挪开没担架的自己爬有担架的从担架上把自己挪下来但更多的是听天由命因为他们没有再挪动自己的力气。
不辣躺在树下他是懒得再挪地那种他瞧着头上滴水地树叶不去瞧自己的腿——至少他想瞧也瞧不着自己的伤腿了已经没了。
腿没了自然是被锯了这没有悬念。战还在打我们回到了东岸不辣倒被送到了南天门西麓的伤兵堆积场。他叫它堆积场因为损坏的汽车和受伤的骡马都会比他们得到更好的照料。
雨停了泥和沙干涸在每个人身上死活难辩倒是不见血了因为早被水冲洗干净了。
几个褴褛得像是石居时代的人从林子里出来翻寻着那些躯体。他们拿着简陋的器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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