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铭夕记起自己小的时候,大概是7、8岁的光景,大院里的小孩调皮捣蛋不懂事,有些也欺负过他。比如像一直和他不对盘的张佳琦和付亮。
那时候庞倩也小,她总是和顾铭夕在一起,张佳琦带人欺负顾铭夕时,庞倩会帮着他与他们打架。
庞倩从小就很凶,真是不负她“螃蟹”的美名,横行霸道得厉害,但是她再凶也打不过比她大几岁的男孩子啊,于是到了最后,她总是和顾铭夕一起脏兮兮、灰溜溜地回家。
他们统一了口径不向父母告状,最后还是曾老头看到顾国祥后,悄悄地告诉了他。
大院里孩子们的家长很多都在金属材料公司上班,职位基本都在顾国祥之下。张佳琦的爸爸突然从e市被调去甘肃兰州出差半年,从那以后,张佳琦再也不敢欺负顾铭夕和庞倩了。
这些记忆已经过去了许久,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没有人再欺负顾铭夕了,大家都记得老师和家长说的话,顾铭夕是个残疾小孩,大家要让着他。
家长们对自己的孩子说:“没事不要和他玩,万一他摔了还要摊到你头上。他爸爸很厉害的,千万不要惹他。”
所以,在大院里,顾铭夕只剩下了庞倩一个好朋友。
顾铭夕侧躺在脏污的地上,衣服裤子早已弄得很脏,身上也隐隐地传来了痛。他眼见着光头和黄毛要走了,正咬着牙想爬起来,光头突然又折身向他走来。
后面的事出乎顾铭夕的意料,也让光头预料不到,他只是想扯下顾铭夕脚踝上的链子,那少年却像发了疯一样,不仅不让他得逞,还重重地踢了他几脚。
他依旧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嘴里只是喊:“钱已经给你们了!不要抢我脚链!这不值钱!”
光头怒从心起,照着顾铭夕的腿就狠狠地踹了几脚,顾铭夕也躲不掉,只感到腿上火辣辣得疼。光头其实已经看到顾铭夕脚踝上的不是金链子,只是几个不值钱的小珠子,但他心里气不过,非要抢下来不可,偏偏链子打的是死结,他一下子拆不开,又扯不断,从腰间拿下一把弹簧刀,就要去割链子。
顾铭夕大喊起来,身子不停地扭动,双脚挣扎不休,光头手滑,脚链没割断,却在顾铭夕的右脚踝上划了一条口子。
鲜血立刻渗了出来,黄毛有点怕,上来拉光头,光头还是不肯走,这时,巷子口突然响起一声暴喝:“干什么呢!”
黄毛和光头回头看了一眼,转身就跑了。巷子口的人刚要追,一看地上的顾铭夕,就停下了脚步,眉头皱了起来。
他蹲下身将顾铭夕扶起来,见他脚踝上鲜血淋漓,立刻说:“小孩,能走路吗?能走的话跟我去店里,我帮你止个血。”
顾铭夕抬头看他,这人二十七、八的年纪,个子不高,身材却很强壮,长一张敦厚的国字脸,皮肤黝黑,脖子上挂着一根小孩手指粗的金项链。
他已经发现了顾铭夕没有双臂,叹气道:“这块儿现在越来越乱了,以前那些混蛋还只是对着路过学生敲诈,现在都敢变成明抢了。”
顾铭夕也不想这样子回家,他不想让母亲担心,看这男人虽然长得不和善,但他毕竟救了自己,顾铭夕点点头,说:“能走,谢谢大哥了。”
男人帮他收拾了地上的书包,把散落一地的书本文具都装进包里,背在肩上和顾铭夕一起走出了巷子。他在边上开了一家烧烤店,主做晚上生意,每天傍晚才开店门,此时店里还没客人,两个伙计正在麻利地串肉串。
烧烤店里的人串食物、烤食物时时常会弄破手,所以男人备着一些急救止血的药品。他让顾铭夕坐在椅子上,自己蹲在他面前帮他处理脚踝上的伤。年轻的男孩狼狈得很,身上衣服脏得要命,有些地方还磨破了,他的两条空袖子挂在身边,引得边上两个小伙计不住地看。
男人问顾铭夕:“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顾铭夕怔了一下,说:“顾铭夕。”
“小顾。”男人帮他绑着绷带,笑着说,“我姓沙,你可以叫我鲨鱼。”他又指指边上两个小伙计,“那是蛤蜊和生蚝。”
顾铭夕“噗”一下笑了出来,鲨鱼奇怪地看他:“笑什么,我们的名儿很好笑么?”
“不是。”顾铭夕说,“我只是想到我一个朋友,很多人都叫她螃蟹,她还是个女孩。”
鲨鱼哈哈大笑起来:“小孩心挺大,这时候还笑得出来,哥喜欢。”
他骑着电动车把顾铭夕送去了公交站,陪着等车时,鲨鱼问了顾铭夕手臂截肢的原因。最后,鲨鱼说:“小孩,你以后尽量坐公交上学,要是实在没法子要过重机厂,碰到有人找你麻烦,你就说你是鲨鱼烧烤店老板鲨鱼的弟弟,别的哥不敢保证,至少在重机厂这块,没人敢来动你。”
顾铭夕坐着公交车回了家,到家时,李涵在厨房做饭,顾铭夕进了房间换下了外衣外裤,并且把染了血迹的裤子藏好,准备第二天带出去丢掉。
脱下长裤时,他发现自己的腿上到处是淤青,还是大片大片的,屈过腿用脚趾头去碰碰伤处,刺骨地疼。
顾铭夕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又低头去看自己的右脚踝,鲨鱼帮他做了消毒,还绑了绷带,他说伤口并不深,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顾铭夕的视线落在那串脚链上,自从一年半前庞倩将它绑到他的脚上起,他就没有将它拿下来过。幸好,它没有被割断,顾铭夕这样想。
晚上,顾铭夕坐在写字台前整理自己书包里的课本文具,课本是新发下来的,但都已经被弄得很脏很破了,顾铭夕想了想,决定周末时去买几张书皮包一下。
整理的过程中,他发现了那本数学习题册,寒假时,他将它带到了庞倩家,后来因为一系列事情,他再也没有去动过它。
顾铭夕想起自己还有半套试卷没做完,脚趾就翻开了习题册,翻到后面,他愣了一下,因为看到了庞倩的笔迹。
她居然还做了一整套卷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做的。顾铭夕觉得好笑,他看着她做过的题,选择题、解答题都错了许多地方,有一道大题下面,她做了一半,似乎做不下去了,干脆画了一张哭脸,写着:tot顾铭夕,好难啊!我做不出来!
顾铭夕的嘴角不知不觉就带起了笑,他将这套试卷重新做了一遍,最后,心情舒畅地上床睡觉。
整整一夜,李涵和顾国祥什么都没发现,第二天早上,顾铭夕早早地出了门,他丢掉了裤子,坐上了第一辆公交车。下车后,他毫无意外地挤不上第二辆公交车,想了一会儿后,他还是决定走路去上学。
经过重机厂区域时,顾铭夕忍不住向前一天被勒索的那个巷口看了一眼,然后就大步走了过去。经过鲨鱼烧烤店时,他看到店门紧闭,店门口的路上满是一个通宵下来后的垃圾。
他没有停留,顾自往前走,前一天发生的事就像一场梦,要不是顾铭夕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淤青,他都要怀疑这是不是真实发生的事。
但是,他并没有打算和鲨鱼这些人扯上关系,他还是个学生,家教良好,家境优异,学习又不错。顾铭夕觉得,他和鲨鱼只是萍水相逢,他们的生活永远都不会产生交集。
他也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庞倩,因为不想让她担心。这只是一次突发事件,是一个意外,顾铭夕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必须要更小心一些,低调一些。
这世上令人匪夷所思的人和事都太多,碰到了就只能自认倒霉,顾铭夕想,他的运气应该不会一直都那么坏,瞧,就像前一天,不是就有鲨鱼来救他了么。
这时候的他哪里会想到,两个月后发生的一件事,会将他和鲨鱼再次联系起来。
那是高一下的期中考试结束以后,年级前三完全没有变化,依旧是肖郁静、吴旻和顾铭夕。庞倩考了全班倒数第七,她还挺高兴,因为进步了嘛。
四月中旬时,因为五四青年节马上就要到来,e市教育局组织了一个活动,评选各个辖区里的优秀小团员。在青年节到来之前的两个礼拜,会在e市教育台做一个系列节目,每天介绍一位优秀的同学,时长20分钟。
相较于肖郁静、吴旻这样单纯学习优异的学生,学校显然更乐意推荐顾铭夕。
“身残志坚”这样的评语最容易入选,每一次类似的评比,总有几个学习优异的残疾小孩成功获奖。当然,推选之前,戴老师也问了顾铭夕的意见。
其实,要说服顾铭夕十分简单,戴老师说:“顾铭夕,如果你获得了这个奖励,将来高考时,就会作为你升学的筹码。因为这是社会主流价值对你的肯定,任何大学如果因为你的身体原因拒收你,你都可以凭这个教育局的奖励去诘问他们,甚至可以向媒体求助。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你从高一开始,就成为区里、市里学生们的榜样,这样对你往后的升学,绝对是有利无弊的。”
顾铭夕回家问了李涵的意见,李涵思考以后,给戴老师打了电话,同意了这件事。
于是,四月下旬的一天上午,庞倩背着书包来到学校,就发现了很新奇的一幕,教室门外多了几个人,有人扛着摄像机,有人拿着遮光板,还有个漂亮姐姐拿着话筒在边上补妆,庞倩好奇地多看了几眼,正要进教室,被戴老师拉了过去。
“庞倩,戴老师先和你道个歉。”她拉过庞倩,指着教室前排,说,“今天顾铭夕和你的桌子暂时先搬去最前面,你呢,还是坐后面老位子。今天有电视台来记录顾铭夕的日常学习生活,老师安排了肖郁静做他的临时同桌。你千万不要多想,老师只是想更好地展现顾铭夕优秀的一面,他要是能得奖,对他的未来会很有帮助。”
庞倩其实没弄懂,要展现顾铭夕优秀的一面,为什么要换位子,还要换个同桌。这是什么意思嘛,肖郁静是年级第一,她庞倩是全班倒数,顾铭夕和肖郁静坐一块儿就会更优秀一点,是这样吗?
但是面对着自己很喜欢的戴老师,庞倩不敢多说什么,她点点头,背着书包走进了教室。
她是从前门进去的,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顾铭夕,他在用脚整理桌上的东西,这一天的他穿一件雪白的衬衫,还很傻逼地在左胸别了一个团徽。
肖郁静坐在他身边,那是庞倩的桌子,因为永远不会换桌,庞倩喜欢在桌上涂涂画画。英语听写时提前写上背不出的单词,化学考试前抄上记不下的公式,庞倩一脑门的汗,她似乎还在桌上写过谢益的名字,不知道有没有擦掉。
肖郁静抬头看到庞倩,对着她笑了笑,她还是留着一头短发,身上也穿一件白衬衫,但衣服看着就是制作精良,整个人显得十分清纯秀气,庞倩心里像被堵上了一块石头,连着脚步都拖沓了起来。
她比谁都希望顾铭夕能评上优秀小团员,但是,她才是顾铭夕的同桌啊!
从他读书至今,十年!她是他唯一的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