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倩再也没有在顾铭夕面前提向谢益表白的事,他也很默契地没有再问过她。
她把那天中午看到的一幕埋在了心里,决定不说给任何人听。
开学后,谢益就要去火箭班了,会和肖郁静一个班,庞倩想,他一定很高兴。
这一年是最后的一次黑色七月,从后一年开始,高考就调整到6月进行了。一中在高考以后拿到了当届高考试卷,把两个文理快班的学生招回学校进行一次模拟考。
那一天庞倩很无聊,听说顾铭夕要去学校考试,她说:“我陪你一块儿去吧。”
她怕他一个人坐车不方便,其实,顾铭夕搬去城西的那一年,都是自己坐车上下学的。当然,他没有拒绝庞倩,两个人一起到了学校,顾铭夕去考试,庞倩去了乒乓球馆。
虽然已经放暑假,但球馆还没有关门,乒乓球队的几个队员在打球,庞倩突然想到开学后,自己也许不会再来这里打球了,心里不禁有些唏嘘。
她环视球馆,这个全e市最先进的中学乒乓球馆,是吸引谢益来到这里的最大原因,也是将庞倩和谢益联系在一起的一个小纽带。
有人看到庞倩,开心地喊她:“螃蟹,一起来打球啊!”
庞倩说:“好!”
男生递给她一块拍子,说:“球王刚才来打了一下,现在考试去了。”
“哦。”
“小子现在得意得要死,下个学期要和肖女神一个班了,说估计得悬梁刺股,没时间来打球了。”
庞倩呵呵一笑,小声说:“你也知道他喜欢肖郁静啊。”
男生大笑:“全乒乓球队都知道吧,球王追肖女神好几个月了。”
庞倩愣愣地看着他。
男生问:“怎么,难道你不知道?”
庞倩拿起拍子颠颠球,笑道:“开玩笑,我当然知道啊。”
她断断续续地打了两个小时的球,累得满身大汗,坐在场边休息了一会儿后,估计语文考试快结束了。
庞倩去教学楼楼下等顾铭夕,一会儿后,考完试的学生三三两两地下来了。顾铭夕背着双肩包,肖郁静和谢益走在他身边,三个人似乎在讨论题目。
看到庞倩,顾铭夕就笑了,谢益说:“咦,螃蟹你也来啦,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吧,找个饭店点几个菜。”
庞倩悄悄地看一眼肖郁静,潜意识里不想去,没想到,肖郁静先开口了:“我不去了,我得回家吃饭。”
谢益说:“下午1点半就考试了,你还回家干吗呀。”
“我和我奶奶说好了回家吃的,下午见,拜拜。”肖郁静说完就走了,谢益咬着牙看她走远,回头对顾铭夕说:“那我们三个去吃饭吧。”
庞倩依旧不想去,正在想怎么拒绝时,顾铭夕说话了:“对不起啊,我和庞倩中午也得回家吃饭。”
庞倩感动得要哭了,立刻点头附和:“是啊是啊,我奶奶也做好菜了。”
被抛弃的谢益目瞪口呆,只得去乒乓球馆找球友吃饭。
顾铭夕和庞倩当然是不用回家的,他们走了一段路,找了一家肯德基,进去吹空调吃午饭。
顾铭夕真的不方便吃肯德基的食物,但是只有这里可以让他们舒服地午休,而且庞倩喜欢吃,他也就不在意了。庞倩替他买来两个汉堡和一杯饮料,像平时一样,打开盒子放在桌上,顾铭夕就直接低头啃汉堡。
这样吃东西很狼狈,他的嘴边肯定会染上酱,幸好有庞倩在,她会帮他擦嘴角,甚至还喂他吃了一块辣翅,总之,在她的帮助下,顾铭夕也算是把肚子填饱了。
吃完东西,他们在肯德基休息,两个人待在角落里,顾铭夕坐在靠墙的一排硬沙发上,他看边上没人,就把右脚伸到了椅面上,悄悄地活动起了脚踝和脚趾。
庞倩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立刻就绕过桌子坐到他身边,问:“是不是上午写了大作文,你脚趾头又疼了?”
顾铭夕低低地“嗯”了一声,庞倩说:“下午还得考数学和英语,我帮你按摩一下吧。”
顾铭夕有点不好意思:“不用了……”
“没关系的。”庞倩已经把他的右脚拉到了自己大腿上,帮他扭起了脚踝,还活动起了脚趾。她用力地帮他拍打放松小腿和大腿的肌肉,顾铭夕起先有些不自在,渐渐的,他心里的防备就放下了。
他穿着一条长度到膝上的运动短裤,两条小腿都裸露在外,他的右脚踝上还绕着庞倩送他的脚链,链子的颜色都有些褪了。他的腿已经完全是成年男性的腿,修长、健美、匀称、有力,有着漂亮的膝盖,还像常人一样长着象征着男性特征的腿毛。可是,与别人不同的是,他的腿上还有着许多大小不一的伤疤,那是他从小到大摔自行车、滚楼梯、走路摔跤、意外磕碰留下的疤。
很早以前,庞倩就看到过他右脚踝上的那道刀疤了,当时她吓了一跳,问他这是怎么弄起的,顾铭夕立刻就撒了谎:“有一次想自己切水果吃,不小心被水果刀割到了。”
庞倩没有怀疑他的话,她很少会怀疑他的话。从某种程度来说,她信任顾铭夕甚至要超过信任她的父亲。
她的手指滑过了他脚踝上的那道疤,知道这就是顾铭夕的生活,完全靠两只脚来掌控的人生。
庞倩低着头,手上用力,一下一下地捏着顾铭夕的小腿,转动着他的脚踝和脚趾。她突然想,如果当初爬上变压器的人是自己,失去双臂的人是自己,现在会是怎样的状况。
想到这里,她抬头去看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顾铭夕已经睡着了,他歪着头靠坐在沙发上,脑袋抵着靠背,双腿放松地搁在庞倩腿上,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他右边的肩膀也抵在靠背上,袖子被压得折了起来,勾勒出了他剩余肩膀的形状。庞倩痴痴地看着他,顾铭夕有着一张英俊的脸庞,有一副健康的体魄,有一颗聪明的头脑,但是,他永远都只有这样一具残缺的身躯。
什么叫做永远?
永远就是生命里剩下的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每一秒,没有任何的例外。
顾铭夕的永远,就是如此。
在这一刻,庞倩心里突然浮起了一个念头。
那就是,她想要一直陪着顾铭夕。
关于爱,关于责任,关于婚姻,庞倩还完全没有概念。而关于“永恒”,于她来说更只是一个浪漫的形容词。
她甚至搞不懂自己和顾铭夕之间究竟是什么感情,隐隐约约的,她知道他们对彼此来说,很特别,甚至,是唯一。但如果说这就是爱,庞倩是不愿意承认的。
她想,那应该是凌驾于亲情、友情、爱情之上的另一种感情。
总之,她想,不管这是什么感情,她就是想要一直陪着顾铭夕。
下午,火箭班的学生要连着考数学和英语,1点半开始,每科2小时,中间休息半小时,全部考完,已经是傍晚6点了。
顾铭夕不想让庞倩等那么久,庞倩说没关系,她想陪他一起回家。
顾铭夕去了教室考试,庞倩去了最近的新华书店,她挑了一本书,背靠墙壁坐在地上,悠闲地看了起来。
书店的时钟指向5点半时,庞倩回了学校,她独自一人走到空旷的操场,爬上场边的看台,托着下巴发起了呆。
天气很热,她汗流浃背,偶尔吹来的一丝风也带着夏天的热气,庞倩转头看不远处的教学楼,考试结束的铃声响了,她一直坐在那里没动,直到那个少年背着书包来到她身边。
他迈着大大的步子跨到看台上,跳跃幅度很大,空袖子在身边不停地飘荡。
庞倩抹了把脸上的汗,笑着问他:“考得怎样?”
“还行。”顾铭夕唇边也带着笑,他在她身边坐下,抖落了肩上的书包,问,“你等了好久,热不热?”
庞倩摇摇头:“我去书店看书了,刚回来。”
顾铭夕说:“等一下回去,我请你吃冰淇淋。”
“顾铭夕,你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儿。”庞倩有些不服气地看他,“我下个月就满17岁了。”
顾铭夕笑得很开,说:“中午在肯德基吵着要买儿童套餐、要玩玩具的人,不知道是谁。”
“讨厌!”她啪啪啪地拍打着他的身子,用着很轻很轻的力道,完全就是在撒娇。
夕阳西下,他们并肩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
庞倩在家过了一个多星期的暑假,几乎没有出门,都快被憋坏了,这时候,她就不想回家。她对顾铭夕说:“你陪我在这儿坐一会儿,好么。”
他点点头,没有任何的异议。
有微风吹过他们的脸颊,吹起了他们耳边的发。西边的天空被落日染成绚烂的红,庞倩一直托着下巴,脑袋里天马行空地思绪乱飞。
她突然记起郑巧巧教她的一个游戏,凑到顾铭夕的耳边,快速地眨动起自己的眼睛。顾铭夕被她吓了一跳,倒也没躲,她长而翘的睫毛轻柔地扫在他的耳廓上,一边扫一边问:“好不好玩?有没有很痒、很舒服的感觉?”
顾铭夕低着头,憋了半天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咦?真的吗?那换你来用眼睫毛挠我耳朵!”庞倩兴奋地坐直了身体,心里美美地想着,他那么密的睫毛,玩起来一定很有趣。
扭头间却诧异地发现,身边沉默的少年已经满脸通红。
顾铭夕站了起来,干巴巴地说:“走啦,太阳都快下山了。”
庞倩撅着嘴巴仰头看他:“你还没挠我!”
他脱了脚上的人字拖,用脚趾去挠了下她五分裤下的小腿,他的趾甲在她皮肤上小小地划了几下,说:“好了,挠过了。”
还没等她跳起来,顾铭夕已经三蹦两蹦地往看台下去了,一边跑还一边喊:“庞庞,别忘了带上我书包!”
“顾铭夕你别跑!”庞倩气得直跳,抓起他的书包就追了下去。
她很快就追上了他,踮着脚尖,双手拉住了他的两只耳朵。顾铭夕嗷嗷地叫,装着很疼的样子,庞倩立刻就松了手。
她的手臂挂在他的肩上,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贴在一起慢慢地往外走,走着走着,庞倩不笑了,她低声说:“顾铭夕,我失恋了。”
顾铭夕挺拔地站着,仰着下巴看着远方,天边的云朵红得像火,与落日一起纠缠、翻卷着,变幻莫测。
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