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方便袋看了一阵,然后用手拨开,冷着脸向她问道:“你为什么把我和江继友放在一起比?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
杨曲与我对视了一眼,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她回道:“他又不是我爸,我才不想听什么关于他的风言风语呢!而且你不觉得,他的任何事情对我们一家人来说都‘挺’尴尬的吗?”
我的目光并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我更加觉得她其实是个对事能分明白的姑娘。于是,我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刚刚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觉得他确实比你好,因为够担当嘛!听金秋姐说,他在部队的时候可是个大模范,而且还救过金秋姐她爸的命呢!……你再看看你自己,和自己的妹妹都这么斤斤计较。对比之下,算什么男人。”
我皱了皱眉,回道:“那之后的事情你知道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妈说了,上辈人的恩怨,我们做子‘女’的绝对不能参与进去,这样才算识大体。”
我不怀疑她这番话的真实‘性’,而她对江继友的了解,也应该仅仅停留在金秋的只言片语上。至少,杨瑾是不会和她谈起江继友这个人的。
这时,杨曲又将话题拉回到了要不要给她做饭这件事情上,她有恃无恐的对我说道:“你那把吉他还到底要不要了?要的话,就赶紧回去做饭。”
我心中涌起一阵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憋屈,我狠狠瞪了她一眼,最后还是从她的手中接过了那一方便袋的菜,然后在她之前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她在我的身后大声喊道:“你走了半天都不累啊,咱们打车走吧。”
我干脆利落的回道:“没钱。”
“我有钱,我请你呀……”
听着她的声音,我感觉自己身上好像缠着一个摆脱不了的麻烦,她的出现更像是命运和我开的一个玩笑。我甚至预感到,如果有一天我不愿意在上海待下去了,一定是因为她太麻烦了。
……
回到住处,杨曲像个佛爷似的躺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零食,而我则一直在厨房里忙碌着,直到将她买的那些菜全部做成了‘色’香味俱全的成品,才解开围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她抖了抖掉在身上的薯片渣,然后看着一桌子的菜,用防备的眼神向我问道:“江桥,你没往饭菜里下毒吧?……我看你的眼神‘挺’可怕的。”
“下什么毒?”
“一日丧命散,含笑半步颠什么的。”
我呼出一口气,克制住心中的不耐烦回道:“杀你这样一个人,需要这么高的成本吗?”
“也是,毕竟你都穷的就剩几百块钱了,这些可都是成名已久的神‘药’,以你的实力,是完全买不起的。”
杨曲和我臭贫了几句后,便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了下来,然后拿起筷子,看着满桌子的菜,跃跃‘欲’试的想下手,最终夹起一块西红柿炒‘鸡’蛋送进了嘴里。
我也趁这个时间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喝了一口之后,那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在这个时候松懈了下来。在我的记忆中,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隆重的做过饭了,尤其是这种有鱼有‘肉’的家常菜。
我又仰起头喝了一口啤酒,然后挑着那盐水‘花’生米吃了一口。这再简单不过的行为,却让我想起了曾经独自在老巷子里生活的日子。我最喜欢的就是在夏天的傍晚时分,坐在院子里喝啤酒,吃盐水‘花’生。
这种感觉让我很舒服。
杨曲的筷子从西红柿‘鸡’蛋到糖醋排骨一直没有闲着,她一边吃,一边点头对我说道:“吃了你做的菜,我绝对相信你有很强的独立生活能力……所以人还是要多接触的,这样才能发现对方身上的优点对不对?”
“你不用这么急着给我戴高帽,更不要怀有侥幸心理,想在我这里长期蹭吃蹭喝……你要识相的话,就赶紧把吉他,怎么拿走的,再怎么还回来。”
杨曲用一种高人一等的目光看着我,然后很无所谓的回道:“哼哼,你有求于我,还敢用这种拽成二五八万的语气和我说话?……该识相的人是你吧!”
我积攒了快一天的怒气,终于在此时此刻到了无法克制的地步,还有另外一种情绪也刺‘激’着我,我抓住离杨曲最近的那个盘子的边缘,一发力便将其掀在了空中,力道之大,在盘子第一次与墙壁接触时,便撞了一个粉碎。随即,里面的西红柿和‘鸡’蛋散了一地,甚至还有一些汤汁落在了杨曲的头上,顿时让毫无防备的她,看上去无比狼狈……
我头上的青筋在跳动,冲她吼道:“你他妈是故意来找茬的吧?……你给我听清楚了,你要找个能伺候你的人,保姆市场一选一大把,少在我这儿耀武扬威,我没有伺候你的义务……还有那把吉他,你今天‘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杨曲第一次用一种恐惧的目光看着我,这种表现恰恰证明,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更不明白那把吉他在我心中的分量。我自认为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后,自己已经是一个相对比较克制的人,就算她把吉他卖了,并故意切断和我的联系,我也在忍着她,但此刻我真的忍不下去了,因为她实在是太任‘性’、太难缠,太出言不逊。
我怕自己做出更为过‘激’的行为,便坐在了沙发上,然后点上烟让自己平复情绪。而杨曲一直用一种带着敌意的目光看着我,连那些落在头发上的汤汁也没有擦去。可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她没有和我耍更大的脾气,甚至连争论也没有。
她的表现,渐渐让我意识到,我可能做了一件很过分的事情。
我吸了一口烟,终于缓和了语气,对她说道:“不管你有没有觉得我刚刚的行为很王八蛋,我都已经做了……你要是不服气,或者觉得受了委屈,你现在就给你妈打电话,不管她是不是袒护你,我都没有意见。”
杨曲这才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然后将头发上的汤汁擦了个干净,她对我说道:“有些状,告诉妈,可以显出一家人之间的温馨。但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告诉妈,更不想破坏一个哥哥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她说着,声音便有些哽咽,于是停了片刻后,又对我说道:“你知道,刚刚吃你做的那些饭菜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吗?……你肯定不知道,如果你知道的话,就不会因为我的几句话发这么大的火……是,你的童年值得人同情,可是我的童年也不见得有多快乐……我从小就是保姆带大的,家里一天到晚也没有什么人……我最大的希望就是能有一个家人陪我吃饭,如果能够给我做一顿饭,就更好了……就在今天,我终于实现了这么一个在别人看来很小,却足够我和朋友炫耀半天的愿望……所以,吃饭前我发了一条微信朋友圈动态,让所有朋友都能看到你为我做的饭……可这看上去美好的一切,转眼就变成了一场噩梦!”
我的心中有那么一丝愧疚,可也对她说的话半信半疑,于是我从桌子上拿起了手机,然后看了看她的微信朋友圈,发现确实有那么一条动态,除了照片上我做的这顿晚饭,还有一小段看上去很情真意切的文字。她说:“感谢哥哥为我做的丰盛晚餐,也谢谢你让我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爱你哟!”
我将手机放回到了桌子上,然后双手重重从自己的脸上抹过……我意识到,自己可能过分了,但是她卖掉吉他,还耍了我半天的事情,真的让我气愤到了失去理智……
片刻过去,我终于放轻了声音对她说道:“我是不该对你发这么大的火……但是那把吉他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所以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刁难,让我在那一瞬间失去了理智,这个我可以向你道歉……但是吉他的下落你必须告诉我……卖的钱你拿走,我可以自己去赎。”
偏偏,一直看上去还算冷静的杨曲,忽然在这个时候失去了理智,她也拿起面前的一只饭碗,狠狠的砸向了我,嘴里骂道:“江桥,你这个情商为负数的王八蛋……你自己去房间看看,你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卖了别人的东西,还一副大义凛然的嘴脸吗?!”
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故意手下留情,那只饭碗压根就没有砸到我,只是让屋子变的更加狼藉……而我的内心,也好像在这一刹那被电流击中,只是麻木了一瞬间,就变得无比清醒。
我进了自己的卧室……然后在一个柜子的后面找到了那把让我惦记了下午半天加这一个夜晚的蓝‘色’吉他。
杨曲并没有真的卖掉它。相反,她是拿到某个琴行做了细致的保养,因为原本有些污渍的琴板上,此时已经变得很干净,而且明显是将琴弦拆卸后用专‘门’的植物油清洗,才会有眼前这么好的效果……
真的是我错怪了她……我的脸有些发烫,也不知道该怎么出去面对她……直到屋外传来了关‘门’的声音,我才走回到客厅,而杨曲已经离开……屋子里顿时便冷清了许多。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要去追回她。可是,当我走到电梯口,她早已乘电梯离去……我又追到了楼下,也已经完全没有了她的踪影。问了保安后,才知道她在五分钟之前,已经乘着出租车离开了这里。
此刻,我真的很懊恼,我不该因为她是杨瑾和另一个男人所生的,便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她……我更不该擅作主张卖掉了她的包,让她有了一笔可以在上海来去自由的钱……
否则,她可能也不会走的这么干净利落。
可她终究还是被我气走了,只留下满屋的狼藉,还有一些仍冒着热气的菜……我更加懊悔了,如果刚刚我能克制一点,好好和她沟通,等她说出吉他的真相后,也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我仰起头,一阵苦笑……可能,我的情商真的很低吧,也或者,我已经活在了一种超乎寻常的戒备中,我怕自己再遇到一些不能把控的伤害。所以,我就这么伤害了别人。
……
夜深了,我没有心情再去吃什么东西,只是将那些基本没有动过的剩饭剩菜放进了冰箱里,然后又将屋子打扫了一遍,最后躺在‘床’上心神不宁……
我知道,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件,是我甩掉杨曲这个包袱的最好机会,因为她带着这样的恨意和不满而离开,是一定不会再回来找我的……可是,我的内心却越来越不安,我竟然担心她会伤心难过,也在意她因此将我看成一个人渣。
一阵难熬的心理斗争后,我最终还是从‘床’头拿来了手机,然后给杨曲发了一条微信:“今天晚上的事情,是我做的有点过分……明天晚上你来这边吃饭吧,我再给你做一桌……如果你看到这条信息的话,就把你喜欢吃的菜发给我,我好提前去超市买。”
我知道杨曲不会那么早睡,也不可能不看微信,可是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她仍没有回复我的信息,而我想起她被汤汁‘弄’得凌‘乱’不堪的头发时,心中的内疚感更加重了一分。于是,就这么在屋子里心烦意‘乱’的走来走去,然后一遍遍的看着手机,等待她的回复。
又是片刻过去,手机忽然在身边的柜子上一阵震动,我一步便走了过去,然后将其拿起……却发现是杨瑾打来的。
我面对她的电话,生平竟然第一次有了心虚的感觉……
我闭起眼睛,过了足足有二十秒的时间,才接通了她的电话,却没有先开口和她说话。她也是在片刻的沉默后,向我问道:“没有打扰你休息吧?”
“没有,我还没睡……你给我打电话有事吗?”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问问杨曲有没有和你在一起……我从十点钟到现在,已经给她打了三个电话,她都没有接……我怕她贪玩,又跑到酒吧去疯。”
我有点语塞,也不知道要不要将不久前错怪了杨曲的事情告诉她,如果她真的去酒吧疯的话,也是被我这个半路哥哥给作的。
这么一想,我的心顿时就忐忑了起来,因为上海对她来说是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所以没有办法呼朋唤友的她,去酒吧那么复杂的消费场所,‘弄’不好是要吃大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