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般的高三如约而至了。
花儿街高中部高二教室门前。
一个假期没见,班主任的发型也由三七变二八。泛着油光的讲义,凸显出来的腹部,他都不用进门,只需手扶着门框,凭这些显著的特征,就能让全班56张原本紧张期盼的脸,顷刻变为沮丧。
班主任三年如一日的漫不经心。
他招呼着:“杨一画呢?去,把门口高二的牌子上加一横。
身后哄堂大笑。
一画作咬牙切齿状,,竟然敢拿我名字来开涮。
自从加了那一横,这帮原班人马,摇身一变,升高三了。
老师说:“高三了就不玩虚的,大家配合一下,早恋的后排,睡觉的中间,想学的靠前……
霎时,教室局面一片混乱,很混乱。
一画抱着书包慌里慌张的,对这出人意料的划分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不知道该把自己归属在哪一类里。
其实她很想去中间,可以滥竽充数打瞌睡;又很想扎后排欣赏同学的浪漫和心跳,至少还能学点经验。可是,前排也是挺令人向往的,能坐那里的都是尖子生,考试时左右逢源,随便瞄两眼也能60分过大关。
教室抢位子战争白热化。
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准备的。一时的犹豫,便错失良机,一画只好靠边站。
红了眼的同学们把她挤得东倒西歪,她一把没扶助,一屁股跌落在就近的一张椅子上,得,就是它了。
坐下来的一画长舒了口气,她四处张望,想尽快摸清情况自己到底属于哪一类的,数着数着她不由得又站了起来,屁股底下的这个位子,前所未有,空前绝后,前排第一个靠墙,死角,宝座!唯一的邻居,暗恋着米团的四眼,透过厚玻璃鄙视着她,眼睛泛着红光。
一画只能抱歉地对他笑笑,真的不是故意的。
四眼他皱眉斜视歪嘴一气呵成,没有半点犹豫,他和一画有很多新仇旧恨。一画暗想:就凭你这姿色还想勾搭我闺蜜,银河系有多远你就滚多远去,看我怎么治你,小样儿。
从那‘二’字下面加一横开始,昔日的和谐热闹早已成为高二时代的历史,先知先觉的同学们看到宝座上端坐着的无知无觉的一画,都避而远之,生怕走的太近,会跟跟她一起葬送在高考大军的铁蹄下。
一画心里嘀咕:我是前排第一,我沉默,我低调,我不东张西望,我不招你们嫌,还不行嘛。
她装模作样地把书拿出来翻一遍,假想着走他们的路线。几本书都翻过才发现,很难,很难跟近邻相提并论。人家做题正酣畅淋漓,她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嘴。
这时一画悲哀地发现她的人生只会两件事
一…这也不会
二…那也不会
她深刻体会到了——装x也是需要成本的。
一画恨恨地拍了下屁股下的宝座,这简直就是电椅,不和谐的声音招来白眼无数。
一画自此连上趟厕所都要小心翼翼的。
一画从来就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学习上也没让外婆操过心,她就这么天然地长大了,长得就像森林里那棵奇形怪状的歪脖子树,现在想拧,难也不难,稍微一使劲,直接就折了。
自习对一画来说就是自由时间,她故意站在四眼身后,跟坐后三排的米团打手势,米团热情地回应着,旁边坐着的四眼顿时两眼放光,一脸春光幸福像。这时一画突然放声:“亲爱的,放学一起去吃娃娃鱼,我等你,来,啵一个。”
四眼恍然,米团的目标不是他,顿时萎靡下来。
一画在他身后狂笑,我就是想让你明白,天底下没有十全十美的爱情!半路也杀出个女程咬金的。你不是五科全优嘛,我再送你一优——
爱情前景堪忧。
高三的教室里一片祥和,假象的结果直接麻痹了身体在发育,大脑在休息的一小撮分子,一画依然自娱自乐着。
放学的铃声响起的那一瞬,一画以全班第一的速度冲了出去,自由的空气,悠哉的日子,一画觉得外面的世界一片美好。
表象不能代替本质,安静并不代表本拉登不去搞破坏,小布什不找核武器。
冯梦龙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一画安然自得的好日子到头了。
开学没三天,家里来人了。
一画和米团从棋苑回来抱着书包还没进家门,就看到了一辆不寻常的车停在外婆家的院门口,旁边围着几个看热闹的小孩。
她凑上前去,用手摸着这不多见的产物,捕捉着车里车外的蛛丝马迹,连车轮的烂泥都也没放过。
一番侦查完毕,她对身后的米团打了个手势,米团会意,立刻消失。
一画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她已经猜到谁来了。
外婆围着围裙忙的团团转。
那个女人端坐着,仿佛是王母娘娘下凡到人间,能坐在凡人的板凳都算赏了你的脸。
一摞色彩诱人的盒子,仿佛也粘了主人的仙气,那么不心甘地被放在陈旧的饭桌上,孤独又很扎眼。
这个高瘦的女人就是一画的妈妈杨飞絮,一画当然认识她,只是跟她不熟。
一画只记得小时候咬过她,后来她对自己越发冷淡。
看着这个女人打量自己的目光,一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敌视,这眼神还不如隔壁的张大妈,至少张大妈还会拿满是老茧子的手摸摸自己的脑袋,至少还经常能见到张大妈。想到这一画不禁在心里哼哼两声。
躲也躲不过去了,一画从她面前走过,不打招呼,不是她不懂礼貌,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给她定位。
说你是我妈妈吧?
可我从来没看过隔壁的美丽见到她妈打过招呼,一家人见面就打招呼,脑子有毛病。
说你是亲戚吧,你分明又不是,我不能随便叫你阿姨,大婶。要是那么叫一次,外婆准饶不了我,那我还打什么招呼呢?
一画这么想了就这么做了。
进房间之前,一画还是装作无意扫了她一眼,她发现这么多年这个女人看自己的眼光依然没有改变。
能始终如一地用一种眼神看一个人,需要耐性,一画心生佩服,眼神也能永恒。
就在一画冲进自己房间的那一刻,貌似王母的妈妈喝住了她。
“站住!你这么大的一个孩子,连个招呼都不会打吗?”声音很高,威严但底气不足。
一画应声而立,止步不前,很轻蔑地翻了一下眼,暗想:让我站我就站,我站在这里不动,不是我怕你,而是担心我进了房间,你也会冲进来,那是我的私人领地,不希望外人涉入。
一画缓缓地扭过头来,脸上摆出莫名其妙状,一声不吭与她对视着。
就为一声招呼,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吗?
她真是想不明白,这个女人每次来都很不高兴似的,既然不高兴干嘛还来呢,大人总是爱做一些强迫自己,强迫他人的事情,并以此为乐,乐此不疲。
外婆闻声从厨房跑了出来,她拉着一画的衣襟使劲地对她使眼色,一画悲哀的看着外婆:为什么每次你都要让我跟她低头。
她倔犟地站在那里,盯着墙角缝隙里爬来爬去的小蜘蛛,脑子里来来回回重复着一句话,
如果你想站着什么事都不做,那你必须站的很高,非常高。
…………
一画悲叹一声,纵使此刻她脑子里已经飞越千山万水,可是她脚下依然踩着踏踏实实的地板砖。
外婆的的假动作似乎让杨飞絮平息了一些。
以前她来也就冷冷地看一画两眼,然后躲在外婆的屋子里说话,声音都很小,一画如何地屏住呼吸,都听不到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