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看这个,总应该可以吧。
许星洲想著,点开了搜索框,搜索了自己的名字。
午后阳光灿烂,抖落一地粉蝶般的阳光。
许星洲想起秦渡曾经告诉过她:存手机通讯录时一定要存本名,不能用特殊的称呼,否则万一手机丢了,后果会非常严重——并且他以此为理由,逼著自己把秦主席三个大字改成了秦渡两个大字。
事实上,许星洲粗略地翻了一下,秦渡的通讯录确实也是如此,顶多在本名的基础上加个备注地点,清一色的毕xx和财务xx,北京xx上海xx。秦师兄的微信也是这么存的,一长串下去全是人名,所以许星洲非常确定,他存的就是『许星洲』三个字儿。
许星洲把自己名字三个大字输入进去,满怀期待地看著屏幕……
……接著,发现,没有对应连络人。
许星洲:「……」
一片空白?不能吧?
许星洲从小到大名字被写错过很多次,最后一个『洲』字简直没有人写对过,从周到州舟宙昼——错别字一应俱全。许星洲感觉有点受打击,又把洲字改成了「州」,重新搜索。
——还是没有。
许星洲:「???」
她又病急乱投医地搜了搜浪字,浪也没有她,就几个叫韩什么浪、林浪什么的人,好像是秦渡高中时数学省队的队友。
该不会没存吧?
可能是秦渡那次生气,把自己的微信和手机都拉黑了之后就没再存过了……许星洲有点想哭,鼻尖尖都酸了,点开拨号界面,把自己的手机号一个个认真地摁了进去。
130 xxxx x356
许星洲刚输完,下头便跳出备注:
「我家星洲」-
不是说好了只存本名的吗,许星洲脸红了。
盛夏灿烂的阳光落在床单上,许星洲拿著秦渡的手机脸红了一会儿,心想谁是你家的呀,如果你被绑架了他们可要给我打电话的,秦渡可真是个磨人精……
但是,又觉得有点开心。
许星洲红著耳朵搜了搜秦字打头,跳出一串他的本家亲属,秦长洲也在其列,但是全都是本名——许星洲连秦渡爸爸的名字都认不出来,更不用提他从不出现在公众视线中的妈妈了。
放眼秦渡的整个手机,『我家』的人,也只有一个而已。
而秦师兄,从没对她提过半个字。
许星洲开心地往床上一栽,叽里咕噜地抱著破熊打滚,只觉得心里花儿都开了,窗外的向日葵叶子在风里挥了挥,像是在给许星洲遮阳光。
许星洲脑袋晕乎乎,她在自己额头上使劲一拍,让自己清醒一些,接著她点开了自己的短信框——
——手机那一瞬间,黑屏了。
许星洲:「???」
许星洲难以置信地看著秦渡的手机,死活不相信那堆短信从此离自己远去了,她又不信邪地长按开机键——这次屏幕一亮,苹果标志出现的瞬间,屏幕变成了乱七八糟的彩色条带。
下一秒,手机发出哢哢两声,喇叭孔里流出两滴黄水儿,关机了。
许星洲:「……」
许星洲颤抖著将手机放回了床头柜。
邓奶奶:「小姑娘,咋了?怎么有股怪味儿?」
许星洲说:「手机自爆了。」
邓奶奶大惑不解:「又不是三星,苹果也会爆的么?」
许星洲:「真的是自爆,不是我动的手。」
……今年到底还要背上多少债务……
为什么认识秦渡之后总在赔他钱……话说他应该不会让赔的吧,毕竟都是他家星洲了——但是许星洲想起秦渡的坏蛋模样,又觉得以秦渡的恶趣味来说,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个世界什么时候才能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大二少女好一点啊!
……呜呜泡汤的实习……
许星洲埋在被子里,闷声哀嚎。
说起来那个短信,秦渡当时,到底说了什么呢……
许星洲抱著熊望著窗外的明媚的阳光,只觉得这些短信,和秦渡承诺好的回应可能都已经坠进了忘川。
坠进去就坠进去好了,许星洲想。
——至少他现在还是我的。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他忘了就忘了吧-
这消费主义的世界上,奢侈品实在是太多了。
许星洲知道花晓老师背来上课的鸵鸟皮铂金包就是二十五万,berkin,几乎是许星洲毕业后的理想年薪的两倍——同样她也知道秦渡的那辆跑车是一个天文数字,这几乎是世间对奢侈品的所有定义。
拥有二十五万的包很奢侈,拥有一辆那样的超跑也是,有人认为买房困难,所以房子也是奢侈品,有人觉得追星很贵,黄牛票和让人操心的官方,有人觉得吃煎饼果子加个鸡蛋都算奢侈——总之,这世上昂贵的东西无数。
那些东西都是有明码标价的。
许星洲认为,这世上最奢侈的,还是拥有一个「人」。
其实人们大多无法意识到这一点。
因为大多数人从出生的瞬间就拥有『父母』这种连死了都不会离开自己的存在,他们长大后就算无法拥有自己的配偶,也会拥有自己的孩子——他们身上的亲情是如此紧密,以至于他们一生都无法发现,自己已经有了这世上最奢侈的物件。
下午四点,鸡姐姐坐在许星洲床上,两个人百无聊赖地用ipad看电视剧。
鸡姐姐突然问道:「妹妹,快出院了是吧?」
许星洲一怔,点了点头。
她的确是快出院了。
——许星洲的病情已经好转了不少,自杀倾向已近乎缓解,而他们医院的床位本来就相当紧张。像许星洲这种病情的患者乐天得近乎躁狂,前几天来有别科研究生来探班,看到许星洲在大楼外抱著吉他路演,进来就夸:『你们的躁狂症患者社交能力很好啊!怎么干预的?』
一片沉默后,他们科的护士尴尬地道:「……那个十二号床啊?她是抑郁症进来的。」
……
于医生最近正在准备把许星洲打包丢出去。
只不过出院不代表病情缓解,只代表病情已经得到了最基本的控制,许星洲回去还是要继续坚持吃药才行。
病室里一片安静,只有落在床单上的昏黄夕阳和ipad上叽叽喳喳的电视剧声,邓奶奶被抓出去谈话了,许星洲看了看表,秦渡还得过好几个小时才能回来。
鸡姐姐问:「电视剧看不下去?」
许星洲点了点头,说:「我在想事情。」
「……你说说看。」鸡姐姐将ipad扣了:「兴许说出来就有答案了呢。」
许星洲沉默了一会儿。
「你说……」许星洲小声道:「鸡娘娘,人想要拥有另外一个人,是不是挺困难的?」
鸡姐姐拧起眉毛:「你说的是什么样的拥有?」
许星洲闻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
「就……」许星洲羞耻地说:「那种,不离不弃的程度吧……哎呀说出来这四个字的瞬间我就觉得没戏,鸡姐姐你当我没说。」
鸡姐姐没有回答。
许星洲诚实地说:「……鸡姐姐,出院了之后,我应该会挺想你的。」
鸡姐姐也笑了笑道:「姐姐会也想你,姐姐喜欢你这样的孩子。」
许星洲嗯了一声,只觉得想落下泪来。
鸡姐姐是出不了院的。
他既往有药物依赖史,加上他的躁狂症是器质性的,昨天白天还和她一起玩了一下午,两个人像两个小学生一样玩过家家,到了晚上,他就被捆了起来,起因甚至只是一小包药。
我不想吃药,昨晚的鸡姐姐嘶吼道,我只是情绪高涨,情绪高涨都有错吗?你们为什么不信我呢?
我父母不喜欢我是同性恋,鸡姐姐绝望吼道,可是这有错吗?
他高中时曾经被自己父母绑到江西,在一个戒网瘾治疗同性恋的机构里度过了三个月——他父母那时试图矫正他的性向,从许多人处打听了这么个宝贝地方。那里和被曝光的L市四医也没两样,甚至更为夸张。
鸡姐姐说,在那里要四点起床,背弟子规以正视听,背不对便是拳打脚踢。
他们鼓励互相揭发想逃跑的人,发生过极其恶劣的、针对性向的、羞辱性体罚,学生被逼著喝烟灰水。
那里体罚极为严重,鸡姐姐这种驴屎脾气、特立独行的人在那里可没少挨揍。他说他被揍疯了,是应激性的,谁打他他就咬谁,后来不打他他也咬人,再后来发展到在那里半夜尖叫。而在那种机构里寻衅滋事便会被打个半死——鸡姐姐那时几乎被打死,他父母见到他时他脑筋都不正常了。
宁折不弯,鸡姐姐谈起那时候的事时,这样对许星洲说:当然不是说姐姐的性取向,姐姐的性取向都弯成九寨沟了。
那天晚上,许星洲听著鸡姐姐近乎癫狂而偏执地重复:我是个同性恋,可是这有错吗?有错吗?
——可是他们不理解,他们将我遗弃在这世上。
被捆住的他,每个字都仿佛带著血。
过了会儿,他又说:「姐姐给你弹个曲子吧。」
「姐姐大学还学的是音乐呢……」鸡姐姐漫不经心地说:「只是没念完就退学了,念不下去,精神状态不行。」
许星洲红著眼眶点了点头。
鸡姐姐又笑道:「怎么了?」
他起身走了。
许星洲盘著腿坐在床上,抽了纸巾擦擦眼泪。片刻后鸡姐姐取了自己的吉他回来,在许星洲床上坐下了。
日薄西山,金红光芒镀在那人的漂染白发上。
鸡姐姐一拨琴弦,琴声犹如金水般流泻而出,那是正经科班出身的、有过天分的琴声,和许星洲这种半路出家的完全不同。
许星洲一听前奏就觉得极为熟悉。
这首歌叫《the色 days》,她在电台听过,调子青春热烈,可是他以木吉他一弹,居然有一种感伤的苦楚。
「I hope some day we will……」
「Sit down together,」那个人沙哑而颤抖唱道:「And laugh with each other,about the色 days, the色 days……」
我希望我们有一天围炉就坐,
与彼此大笑谈起,我们这段过往的日子。
——过往的日子。
……
那个浑身伤痛的躁狂症患者,一个不被理解的男人,一个大学因为发病而退学的人,那个酒吧驻唱的民谣歌手。
他坐在许星洲床上,用生涩到近乎新手的指法,为她弹吉他。
他指法黏连而模糊,那是他吃的齐拉西酮的副作用:那双手犹如帕金森似的,不住发著抖。
其实唱的也不好听,毕竟昨天晚上刚刚嘶吼过,此时音色浑浊嘶哑,加上他本身偏阴柔的声线,实在是称不上享受,可是许星洲听得眼眶通红,几乎落下泪来。
「——哎,」鸡姐姐手指一收道:「我不想弹的,现在手抖弹了丢脸。结果你都要走了,等以后好了,姐姐再给你弹一次,别哭了啊。」
许星洲用纸巾擦著眼泪,抽抽搭搭地说:「……还、还姐姐呢?你明明对自己性别又没有认知障碍……」
鸡姐姐将吉他往身后一背,妩媚笑道:「不想叫姐姐还能叫娘娘啊,鸡娘娘,皇后娘娘,选择还是很多的。」
许星洲也破涕为笑:「鸡姐姐,你这么妖,好歹给我们女孩子留点活路啊?」
鸡姐姐说:「这可不行。」
「姐姐我都这么多年了,」鸡姐姐说:「矫正也矫正不了,改不掉,打也不可能打得服帖,又香又硬,追求潮流,最喜欢的就是gucci,就这么坚持做一个美妆骚零。」
许星洲一边笑一边擦眼泪。
鸡姐姐骄傲地说:「——这就是老娘。」
他说著在自己的吉他上点了点。
那吉他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贴纸,犹如他在过去的岁月中,没被磨灭甚至还张扬至妖娆的个性。
「觉得没活路,」鸡姐姐高傲又矜贵地道:「你就多努力一点,做个妖娆女孩啊?管我们美妆骚零啥事哦,姐姐可不会对你负责的。」
许星洲终于忍不住被逗得哈哈大笑。
——那个男人是用这种方式,宣告自己活著。
像是刮过灰烬的狂风,又如同荒山上燃起的烈焰,他叛逆又骄傲,不折不弯-
秦渡回来时,已经快六点了。
他进来时外面渔舟唱晚灯火黄昏,手里还拎著个白手提袋。许星洲注意到,是于主任送他送到了病房门口:两个人应该是已经谈过了话。
不知道谈话内容是什么。
许星洲心虚地瞄了瞄床旁桌上的他的坏手机,心里祈祷师兄可千万别来索赔……
是真的赔不起,可能会赖帐,许星洲想想都觉得人生崩塌,暑期实习都没著落呢。
秦渡从白纸袋里摸出个礼品盒,丢给许星洲。
许星洲接住那个盒子,一愣:「诶?」
盒子是薄荷绿色,小小的一只,绑著银色缎带,一看就价格不菲。
「——给你买的,」秦渡漫不经心道:「把你绑牢一点。师兄的旧手机呢?」
许星洲斩钉截铁:「自爆了。」
秦渡:「……」
许星洲怕秦渡追问,抱著盒子比划了一下,说:「它真的是一部非常没用的手机!我就是碰了碰它,然后它就吱吱嘎嘎的死掉了。临走前还吐了两口血,非常吓人。」
秦渡眯起眼睛:「你给师兄弄坏了是不是?」
许星洲:「……」
许星洲忍痛,把秦渡丢过来的盒子又推了回去,说:「赔、赔你。」
秦渡:「……」
女孩子说话时,病室里空空荡荡,只有火红夕阳,而他的女孩其实还有点衣冠不整。
她的病号服极其宽松,却能显出锁骨和细柔腰肢。许星洲还轻微往前含著身子,那真的是个相当勾人的打扮,秦渡对她这模样没有半点抵抗力。
秦渡想起每天早晨许星洲还喜欢在他怀里蹭来蹭去——这还是多人病房,小姑娘睡得凌凌乱乱的,秦渡简直要被活活磨死。
——这位太子爷,这辈子,都没做过那么破廉耻的事……
「就赔这个?」
秦渡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眯起眼睛。
许星洲刚准备大放厥词,就突然天旋地转——那盒子中滚出一串亮亮的、银白的玩意儿,落在许星洲枕边,而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牢牢摁在了床上。
许星洲被他摁著,可怜巴巴地苍蝇搓手:「师兄兄……」
这他妈,秦渡愤怒地想——这小混蛋,居然已经在他怀里赖著睡了一个多月了。
许星洲却还浑然不觉,可怜兮兮地搓著爪子说:
「小师妹没有钱了。」
「亲亲师兄,赊个账,好不好嘛?」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备注的小剧场:
粥粥:师兄,我们谈谈。我看到你存的备注乐。
老秦:?
粥粥(算帐):……你之前还告诉我如果存得很特别的话,如果被绑架或者被偷手机,对方很容易被骗,你居然存了「我家星洲」。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你手机如果被偷了我绝对是唯一一个被吓到魂飞魄散……
老秦:首先,师兄手机不可能被偷。
粥粥:……
老秦:其次,师兄觉得你也不能受骗,你骗骗子还差不多。
粥粥:我不是我没有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