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讲的,是那一对夫妻的故事。
他们曾拥有过两个女儿,大女儿出生不足一个小时就夭折在了医院里,二女儿顺利活到了八岁,却在一次昏迷摔倒之后,被诊断出脑癌。
倾尽一切的治疗,换来了二女儿又一个八年的生命,却还是没能挽留住这个可怜的孩子。
那个下午,他们的二女儿永远沉睡在了生命定格于一小时的姐姐身边。那个晚上,崩溃的母亲从箱子的最深处翻找出被父亲藏起来的利器,即将向着自己的脖子割下。
而我,就在那个时间闯入了他们的意识,更改了他们的记忆,扭转了母亲的崩溃,欺骗了这对夫妻,成为了他们新的二女儿——苏念。
“你会选择他们,也是因为他们的意识在濒临崩溃之下产生了容易被侵入的裂隙。”苏先生看着我的眼睛,说着那残酷的事实,“如果没有你的意识入侵,更改了他们的印象,这位母亲会当场自戕而亡,而那位父亲,在接连经历悲剧之后,想必他的精神也会遭受重创。他的下场,显而易见了。”
“也就是说……”我的心沉了下去,握紧了拳头,“使用消忆石消除他们有关于我的记忆之后,他们会重新记起自己真正的女儿的悲剧,他们的精神会再一次崩溃……曾经没有发生过的惨剧,只是在拖延了一段时间之后,仍旧会降临在他们身上。”
“消忆石的作用不止在于消除记忆。”苏先生提醒道。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可以用消忆石消除这对夫妻被我更改后的记忆印象,让一切恢复原样,也可以在消除他们记忆中关于我的存在后,继续捏造谎言,让他们活在一个新的虚假故事中。
只是……我能够编造怎样的故事,才能让他们遗忘那些悲痛。而倘若他们遗忘了悲痛,那么他们的女儿,他们的两位女儿,都将被彻底遗忘,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存在过的痕迹……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决定,我不忍心让这两位可怜的人在经历过一场虚假的幸福之后重回悲痛的地狱,也没有资格强制他们忘却自己的女儿们,让已经足够可怜的女儿们失去最后会纪念她们的人。
“如果不知道该如何决定,就去见见他们吧!”天瞳的声音响起,我回过头,从头到脚都是苍白之色的少年站在我的身后,他的脸上重新裹上了白纱布,遮住了眼睛的位置。
眼前的天瞳,变回了从前的样子。
“我陪你一起。”天瞳向我伸出了手,身后窗户投入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为他渡上了一层暖光,“等做完这件事,我们许下的约定,也就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他的脸上缠上了纱布,哪怕是虚假的表情,我也再看不到。
不过,约定该结束了,是该结束了。
我点了点头,把碗里的粥大口喝完,一抹嘴巴站起了身,并没有去接受天瞳伸出的手,先一步走向大门:“走吧!我会为我做下的一切事情负起责任的!”
乘着阿朗开的灵界专用汽车回到医院,恢复正常的场景里再也不见昨晚发生的可怕事件。花园里那本来被紫邪情砸掉的小亭子不见了,竟是铺了一条鹅卵石路,两端路口挂着“正在修路,请勿入内”的牌子。
灵界的动作是真的快啊!
“他们在那里。”身后是天瞳的提示声。他慢悠悠跟在我后面,像以往那样,由苏先生为他打伞遮阳,由阿郎变成导盲犬的模样维持着天瞳的白化病盲眼少年的设定。要是不知情的旁人看了,兴许还以为来了一位想低调却反而变高调的小明星。
那一对夫妻就坐在花坛边的大树下,依偎在一起。那位母亲窝在父亲的怀里,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走了过去,他们听到了声音抬起头,男人的眼睛一亮,女人更是站了起来,哪怕还没站稳,也踉跄着向我扑来:“小念!你回来了!”
她抱住了我,用力将我拉向他们,就像是抢夺着珍爱之物。女人将我推入了站起身的男人身后,将我藏起。哪怕自己都在浑身颤抖,也用着不卑不亢的语气,对着天瞳一行人说道:“小瞳!你……你不许再接近小念!”
我打量着这对夫妻,他们的眼眶下,显而易见是一夜未睡的乌青,不难想到,在我被天瞳带走之后,即使没有能力跟上来,他们也在这个花园里守候了一整个晚上,等着我回来。
哪怕没有希望。
“小念!不要害怕,妈妈在呢,妈妈不会再让你被任何人带走了!”女人忽然转身将我紧紧抱住,几乎是将我勒进了她的怀中,生怕一不留神我又会从他的身边离开。男人伸出了双臂将我们两个共同拥在了怀里,许诺道:“小念不会再离开我们的。”
我没有抗拒这样的紧紧拥抱,却没有办法给他们回应。也许是我的沉默为他们带来了不安,女人松开了我,推开了男人,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眼中翻出泪花:“小念……小念你这是怎么了?你是不是又把爸爸妈妈忘记了?”
“我没有忘记……”我回答着,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右手中,正握着苏先生给我的消忆石。
如果将我的存在从他们的记忆中抹去,那么在所有的误会解开的一瞬间,他们就会被丧女的痛苦重新席卷。那样的话……这位爸爸,和这位妈妈,能够承受吗?至少这位妈妈的绝望,已经在失去两个女儿之后,达到了极限。
但谎言就是谎言,是不该存在,需要被修正的。
执行者存在的意义,是为了消除灵体对人界的影响,维护灵界与人界之间的和谐与平衡。
“爸爸,妈妈。”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这一对夫妻了,我伸出了右手,将手中的消忆石放在了他们眼前,尽力扬起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容,“我没有忘记你们,我带回来了一块很好看的石头,你们看。”
两个人的目光落在了表面刻有奇异符文的消忆石上,我照着苏先生教过的,将灵力注入消忆石中,触碰过每一个符文的纹路。我看向这对夫妻虽然疑惑但还是认真看向消忆石的模样,咬了咬嘴唇,将我的一部分意念放入了这份消忆石的力量之中。
在他们的眼睛变得空洞之后,我放下了石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他们之间穿过,走回了天瞳他们身边。
“我还以为你会纠结好一会儿呢!没想到动作这么利索。”天瞳笑着说道,我听不懂他这是夸赞还是调侃。
“我身为灵界的执行者,就要做好执行者分内的事。我是一个侵扰了他们原本生活的灵体,已经给他们带来了很多的麻烦,不必再去打扰他们的余生了。”我回答着,将消忆石递还给苏先生。
“这话可有点冷漠了,毕竟他们曾经无微不至地照顾你啊!”天瞳感慨道,转过了身,朝来的方向离去,“既然结束了,那就走吧,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我耸耸肩,想回头看看那对夫妻,但还是忍住了。
而刚抬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了女人苏醒后的声音:“老公……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我好像,也做了一个梦。”男人同样说着。
“我好像梦见了女儿……她变得健康活泼……你说,下一辈子,她一定会是一个健康的小天使,对吧?”
“她似乎……来向我们告别了……”
那份声音随着我的远离而听不清晰,直至消失。我还是忍不住偷偷往后瞟了一眼,只看到两个离开的模糊人影,就听到车子里风岚的声音:“真没想到,你居然还会有这种癖好,不过当做是个梦也好,不但开导了他们,还省了后面一屁股麻烦呢!”
“天瞳大人,这种人说的话才叫冷漠!”我向天瞳打着小报告,出卖了风岚。天瞳冷笑一声,对着风岚质问道:“你怎么会在我的车里?”
“除了想看看念大人的能力,更重要的是我不太愿意跟那疯子待在一起太久。”风岚回应着着,也许是想拍天瞳的马屁,从里面开了门,拍了拍座椅邀请道,“天瞳大人出行一次真是太辛苦了,快坐下吧!我帮你把灰尘都拍干净了!”说着,他还装模作样地拍了两下。
天瞳没有动身,手中的牵引绳松开,阿朗变回了人的模样,为天瞳将车门更敞开了一些,借着天瞳的气势对着风岚无情拒绝道:“岚主大人,真是不好意思,后座坐三个人太拥挤了,您既然是自行前来的,还请您自行回去吧!”
“这车不是核载五个人吗?”风岚眉头一皱,气愤地辩解着,最终气不过天瞳和阿朗的态度,一脚踹开另一边的车门下了车,“我还嫌弃你这车小呢!”
“噗!”我捂嘴笑着,在岚主气恨瞪过来的时候,赶紧溜去副驾驶坐好。
大家都上了车,留风岚一个人在车外,气了一会儿后风岚就消失不见了,也许是他能够隐匿自身的天赋能力,也许是他被天瞳气得隐形了。
“你也别嘲笑岚主了。”天瞳突然语气一变,变得十分残酷,“使用消忆石是要写报告的,而且,这也算是一个事件,给你两天时间,把该交的报告都交上来。”
我一噎,差点被口水呛到,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天瞳质问。天瞳被白纱布缠着半张脸,看不到表情更显得铁面无情:“这是身为灵界执行者要遵守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