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墙上吕祺的宣传画,我们都露出一丝苦笑,她现在可是红了。小红帽演唱会地址选在海丁体育场,虽然同是体育场,那海丁被誉为大陆的红场,刘德华郭富城都在那里举办过演唱会,而市体育场去过的最有名的是郝海东,能比吗?
我们走出一截之后,那个卖唱的小伙子冲小绿大喊:“加油啊,小红帽!”
我愕然回头道:“你怎么肯定她就是小红帽?”
小伙子微微一笑道:“我不是那些瞎了眼的评委和炒作者,从弹琴的手势和习惯就能看出来了。”
在车上,小慧自觉地跟我和阿破坐到了后面,无双拉住小绿的手,想说什么,却又一时不知从哪说起,最后道:“你昨晚在哪过的夜?”
小绿讷讷道:“在过道里。”
我们同时一阵心疼,阿破终究沉不住气,小心道:“你……真的是小红帽?”
小绿点头。
小慧问道:“嗓子怎么会坏掉了的?”
小绿道:“我也不知道,突然就这样了。”
无双握紧小绿的手,有些激动道:“小绿,不管你是谁,我都要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小绿茫然道:“你已经说过了。”一如既往地呆呆看无双……
阿破叹气道:“要不我们三个下去,你俩嘴对嘴堵一会?”
小绿脸一红。
无双前言不搭后语道:“小绿,我真的没有想要伤害你,虽然我恨我姐姐,但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我是喜欢小红帽,可我又不知道你是小红帽,我就是觉得有人花钱把你捧出来会对你有用,可是我又没想过……哎,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小慧冷冷道:“你就是被那帮女人惯得有点缺心眼了。”
我一挑大指:“到位!”
小绿破涕为笑道:“现在你还喜欢小红帽吗?”
无双结巴道:“喜欢……呃,我喜欢小红帽的歌声,在我最彷徨失意的时候,只有她能让我平静……我是说,其实我喜欢的是她那种心境……声音对我并不重要。”
我暗想:“这话说得真亏心!”
阿破道:“简言之,你喜欢的是她的心灵!这话我都会说!”
无双喃喃道:“是啊,阿破说的对……”
小绿开心道:“那就好了。”她忽然轻轻拍了拍腿问,“现在几点了?”
“5点,怎么了?”
小绿道:“我还有一场演唱会要开呢。”
无双沮丧道:“小绿,你其实可以不用去的。”
小绿奇道:“为什么?”
阿破道:“很简单,去参加你演唱会的人都没安着好心!”
小绿淡淡道:“那无所谓,可是唱歌对我很重要,虽然我现在不是小红帽了,但是董小绿还可以唱歌的。”
我说:“咱还是不去了吧?”
小绿道:“那样的话不是要赔很多钱吗?”
我说:“钱的事情我们来解决。”
小绿坚定道:“不,我要去。”
小慧看看表道:“演唱会几点开?”
无双道:“6点开始入场,7点半正式开始。”
小慧最后一次问小绿:“真的要去吗?”
小绿点头。
我们交换了一下眼色,最后无奈道:“那就去吧!”
小绿道:“先回去,我要换一身衣服。”
……
我们回到王府大街,街坊们知道小绿找到了都出来迎接她,这个姑娘曾无数次卖给他们打了9折的酱油,在街里人气还是很高的。
孟大妈拉着小绿的手道:“闺女呀,人总有走窄了的时候,以后可别这么想不开。”
张嫂道:“就是,明星哪有那么好当的,听说他们一到了40岁就得按斤吃养颜药,你看名人猝死多多呀?”
其他街坊也都围着小绿左一句右一句劝着,我把小绿解救出来让她去换衣服,然后爬上最高的一级台阶拍拍手道:“各位静一静,我有话要说。”
在这种正式场合下,孟大妈就会很给我面子地做好本职工作,她挥挥手道:“大家静一下,听小何主任说。”
一干人都眼巴巴地望着我,我忽然有点为难了,该怎么说呢?我沉吟半晌这才委婉道:“街坊们,一会小绿要开演唱会了,我估计现场人不会太多,所以……需要各位去捧捧场,毕竟街里街坊的,咱们要不去,可就没人帮她了。”
下面忽然陷入一片安静,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
我尴尬道:“呃……要为难就算了,也都挺忙的。”
果子狸率先道:“我去!妈的我就不信邪,20块的演唱会还没人肯去?”
孟大妈担心道:“我倒是有心,可那地方会不会闹的慌啊,我这种年纪的人去合适吗?”
我感动道:“您还是别去了,肯定闹的慌。”人不闹的慌歌也得闹的慌,我还真不敢让孟大妈去。
张嫂想了一会毅然道:“我也去,不就少吃一斤肉吗?”末了她拉着她家孩子问我,“这么大孩子不要票吧?”
我们说话的工夫,其他人呼一下都散了,我长长叹了口气,再回头,张嫂也不见了……
阿破愤然道:“怎么能这样呢?”
无双落寞道:“不怪他们,小绿平时练歌不是连你都不敢出来吗?”
我看见两个影子正试图逃窜出我的视线,顿时叫道:“高大全,孙满楼,你俩跑什么?”
孙满楼一听我喊顿时加快速度跑没影了,高大全不好意思地回过头来道:“我一会还回来呢。”
我们四个默默地坐在台阶上,谁也不说话,等了一会,小绿换好了衣服出来道:“我们走吧。”她依旧是刚来面试那时的那条小绿裙,下面穿了一双帆布鞋,淡淡的,素素的,像花丛里一片绿叶似的。
无双道:“你就穿这个去开演唱会?”
小绿却望着空落落的大街失神道:“怎么这么安静啊,其他人呢?”
我们无言以对,越想越气的我忽然叫道:“王成那小子呢,他也不去了吗?”
一个声音悠悠地在我背后说:“我们从来不会抛下战友。”
我回头一看,见王成穿了一身不知从哪淘换来的皱巴巴的黑西装,还戴了一个墨镜,他低调地往小绿身边一站,酷酷地说:“放心,那个吕祺一定雇不到退伍的特种兵做保镖——小绿就可以!”
小绿笑道:“我可没钱付给你。”
王成道:“那可太遗憾了,我们是按昂贵的小时收费的!”
我问:“一小时多少钱?”
王成哼哼笑了一声,一副狮子大开口的样子道:“两块!”
无双笑道:“那从现在算起,到演唱会结束最多10个小时——一会我帮你把门票买了咱们两清。”
我们说笑着,心情放松了不少,街坊们都不去,我们也都理解,毕竟小绿的歌声杀伤力不是一般二般的,平时还能紧走几步赶快回家避难呢,要去了现场可跑都没地方跑……
这时果子狸忽然从小排挡里走出来,边抹嘴边道:“咱们什么时候走?”
我诧异道:“你真的要去?”
果子狸不满道:“这话说的,我是那种说了不算的人吗?”
他身后,小排挡的胖老板边解围裙边说:“算我一个。”
街口上,高大全和孙满楼慢慢走过来,夕阳拖着他俩长长的影子,有点像要赴刑场的悲壮,高大全道:“我不是说了我一会还来吗?”
只一瞬间,王府大街的邻居们忽然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七嘴八舌地问我们:“怎么还不走?”
我吃惊道:“你们……你们都去吗?”
张嫂道:“这事我们能不去吗?刚才都赶着回家吃了个饭……”
小绿忽然捂住嘴,哽咽道:“谢谢你们!”她激动道,“为了你们,我一定好好唱!”
阿破小声道:“为了街坊们,你还是别好好唱了……”被小慧踹了一脚。
两辆大巴嘎的一声停在我们面前,司机探出头来道:“魏总让我们来的,有去参加演唱会的都上车。”
我们四个带着小绿上了无双的车,王成急道:“我怎么办?我是保镖!”
我笑道:“你上那辆车吧,放心,这段时间也给你算钱!”
……
我们5个一路赶奔体育场,到了门口,只见体育场的几个员工人手一摞劣质的传单正在满大街吆喝:“20块钱的演唱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哟,少喝一瓶可乐,少抽一包烟,体会难得的刺激来……”
体育场门口横着巨大的红布条幅,上写:挑战你的耳朵,董小绿演唱会,售票火热进行中……
可是看看售票口,却只有寥落的几个闲人。
阿破怒道:“这写的什么狗屁玩意,我给他扯了去!”
我按住他,安慰小绿道:“没关系,离开唱时间还早,人一定会越来越多的。”
我们进入后台,体育场经理正急得蹦高,一见我们才安下心来道:“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我笑道:“我们不来好给你交罚金啊?”
经理嘿嘿笑道:“那也就是那么一说,你们要真不来我找谁要去?”
我说:“有你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那我们现在就走!”
经理一把拽住我,两条腿盘住我道:“别啊!”
现在是6点半钟,我们陪着小绿看了看前台的布置,因为场地的局限和时间紧迫,虽然是魏金掏腰包但布置仍然非常寒酸,舞台正中是一个条幅,上面的碎纸屑还没扯干净,看得出还是前几年比赛用过的,两边的烟幕特效都裸露出导线来,台上只有一层简陋的木板,就跟哪个商场搭出来展销电器一样……
经理见我们表情不善,抱歉道:“我们已经尽力了,时间太仓促了,再说来这的观众也不是为特效,要为那个他们早就去看吕祺的演唱会了……”
小绿勉强一笑道:“没关系。”
再看观众席,能容纳3万人的看台疏疏拉拉地坐了大概不到一千人,这只能说没有不开张的油盐铺,依中国人爱看热闹的习性,这样的场合总不会一个人也不来。
小绿看完舞台,疲倦道:“一会到时间了叫我,我先睡一会。”说着就坐在休息室里一张凳子上眯起眼睛,她缩在那里是小小的一团,让人看得辛酸。小慧心疼道:“她已经一天一夜没睡觉了。”
无双再也忍不住了,把经理拽到外面喝道:“我告诉你,一会要坐不满一万人我们抬腿就走!”
经理恐慌道:“一定能,一定能。”末了他反问无双,“你是董小绿什么人啊?”
无双怒道:“我……我是她粉丝!”
经理一缩脖子道:“那你就祈祷这个世界上多一些和你审美品位一样的人吧。”
阿破幽幽道:“其实……人来的越少越好,你们觉得呢?”
小慧叹道:“那样小绿可能还会少些难堪。”
可是,人不顺就是喝口凉水都塞牙,我们的这个愿望都落空了,7点一到,体育场门口忽然涌进大堆大堆的观众,他们中极少是提前订了票的,最多的是临时听说董小绿也开演唱会来凑热闹的,还有相当部分的人是下班路过被拉进来的,20块门票的演唱会确实是旷古绝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看场电影还一百多呢。
他们带着大筒的爆米花、可乐、口香糖,像去剧场听相声一样快乐,相互还议论纷纷:“你猜董小绿第几个出场?”“肯定是第一个啊,她还有佳宾啊?”
这些人坐定以后就开始打电话呼朋唤友,有的是强拉硬拽型的:“快来快来,董小绿开演唱会了,票价才20块钱。什么?20块钱也不来?不行!必须来,我一次买了10张票,把跟你有仇的都拉上!”这种人是爱占小便宜,超市一搞什么促销就疯了往回买的都是这种人,有时候秃子买回一堆洗发剂,女人买回一堆刮胡刀,自己用不着再当人情送出去。
还有的是坑蒙拐骗型:“董小绿听说过吗?什么?没听说过,那太好了,你快点来市体育场,我给你一个认识她的机会!”这种人就是爱恶作剧,愚人节第一个想着法骗你取乐的绝对是这种人。
当然,绝大多数人都是认识小绿的,而且听过她的歌,这种人抱着什么心态就复杂了,可能是想找刺激,可能是有受虐倾向,总之,他们就是来捣乱的。中国足球热过去之后,再也没有一个场合能凑齐几万人一起捣乱集体骂街了。
7点一刻的时候,3万人的体育场居然上座率达到了80%,阿破看着下面满满当当的人咂巴着嘴道:“看看,这就是人性啊!”
小慧道:“也不知道吕祺那边上座情况怎么样?”
阿破道:“听说是火了,现在一张普通票被票贩子倒腾到了2千多块——咱们不是也得了四张票吗,就值将近一万呢!”
又过了5分钟,观众来的更多了,主办方开始放振奋人心的音乐。
小绿被吵起来,揉着眼睛道:“要开始了吗?”
这时魏金从后台进来,冲我们点点头道:“我想了想还是来了。”
阿破道:“你来了就好!”他指着外面的人山人海对小绿说,“小绿,你想好了,那些人都是为了欺负你来的,你要不想唱咱们现在就走,罚金的事你不用管,都有这个魏总顶着呢。”
小绿好象没听到他说什么,调了调吉他道:“可以开始了。”
经理道:“等会,我还给你找了几个伴舞的呢——伴舞,伴舞哪去了?”
一群姑娘脚步杂乱地跑上来,领头的道:“来了来了。”
我们一见这人都笑,无双意外道:“姐?”
谢晴也吃惊道:“怎么是你们啊?”她一看小绿,恍然道,“我说是谁,原来是你开演唱会啊?”谢晴哼了一声道,“我要是你我就不来。”
无双用力把谢晴拉在一边:“姐,闭嘴!”
谢晴第一次见无双敢顶撞她,刚要发威,忽见我们都冲她使眼色,不禁又纳闷地憋回去了。
小绿冲我们大家笑一笑,抱着吉他走了出去。
外面,灯光忽然大亮,人们知道主角要出来了,开始疯狂地起哄,笑声、口哨声四起,还有的人索性先喊起来:“下去啵——”被我们找来助威的王府大街街坊在下面只占了可怜的一小块,看都看不出来,只有果子狸站起来,表情凶恶地指着后面起哄的人嚷嚷道:“坐下!揍你信吗?”一边露出胳膊上的纹身……
小绿就在这沸腾的海洋里一直走到舞台中央,一袭小绿裙,淡雅得像花丛里的一片叶子,这时那几个伴舞都摆好了架势等音乐起,下面的人指指点点哄笑不断,这些姑娘不禁也心虚了,她们哪见过这样的开场啊?
小绿跟她们说:“你们下去吧,他们是来看我的。”
姑娘们互相看了一眼,终于顶不住压力都跑进了后台。人们笑得更厉害了,他们第一次体验到了给演员造成困惑的快感,得意得吹起了口哨。
小绿先向台下鞠了一躬,怯怯道:“谢谢大家来参加我的演唱会。”
顿时有人喊了起来:“真够不要脸的嘿。”
小绿毫不在乎,往我们这边看了一眼,对着麦克风道:“也谢谢支持我的朋友们——下面第一首歌:《星光》。”她拨动几下弦,下面的人终于集体愣了一下,议论道:“这就要开唱啦?”
小绿弹完前奏,轻轻唱道:
“一夜之间星光有了颜色
希望代替火柴
上帝微笑着点燃
一棵树的灿烂
是五彩缤纷的关注
翠绿是爱情
闪烁的是温暖
一起点亮幸福
窗外白雪
圣洁中没有寒冷
钟声敲响
这个夜晚从此平安……”
人们当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为了参加这场演唱会,他们都带了小喇叭和扩音器,小绿一开唱,他们就拼命地吹、喊,大概是想用自己的声音把小绿的声音盖过去,这也是他们根据特定场合想出来的新玩法,他们玩得很是哈屁(happy,张小花特定形声词),并且乐此不疲,整个体育场到处都是“嘟——”“呜——”的杂音,声传百里,震耳欲聋,一时间天地无色,整个世界就剩下一个小姑娘孤独地站在台上,唱着她自己的歌。
无双看得紧握双拳,他在谢晴的背上拍了一把道:“姐,去帮帮她吧!”
的确,开演唱会一个伴舞也没有那就太不象话了,伴舞这东西,一方面可以壮胆,还可以混淆观众视听,偌大的舞台如果只有一个人撑,就算是天王级巨星也会受不了。
谢晴回头看了无双一眼道:“你真的要我帮她吗?”
无双使劲点头,已经说不出话。
谢晴咬咬牙,趁小绿唱到一个间歇一头钻了出去。
谢晴撞出来,观众们都是一愣,就听小绿继续唱道:
“一首赞美诗
沐浴一种心情
感受一个夜晚的灯火通明
以及一本圣经
我将以一个孩子的身份
提出愿望
一位老人将从千里之外
带来你要的幸福
然后就在午夜睡去
一双眼睛注视着我
一双翅膀将围绕着我
然后慢慢清晰
那些慢慢涌现的
安安静静
然后
平安一生。”
起哄的人这么一错愕,我们终于得以清楚地听到了这首歌的后半段,我忽然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可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出来,小绿的声音还是很难听,还是像挖锅刮地,可是渐渐的,我感觉到有丝丝的东西在剥离,她声音里那种让人抓心挠肝的附加噪音像两个实体的人,现在被另一股无穷的力量狠狠打了一巴掌,在渐渐虚弱下去……
我们都是听了无数遍小绿歌的人,尤其这首歌是第二遍听,她声音里有丝毫的变化都逃不过我们的耳朵,但是我们每个人都生怕那是误觉,我们呆呆地站着,谁也不敢先说话,这时小绿已经在唱第二遍了,声音还是不纯净,但是那两股噪音也像有形有质的人在逃跑一样越来越远去了,最直接的阿破终于忍不住悚然道:“她的声音在变!”
这个发现不止我们,台下的大部分人也已经察觉到了——报纸开玩笑说,最讨厌小绿或者说最恨小绿歌声的人都绝不止听过她一首歌,这些肯来参加她演唱会的人其实就是这种最恨她的人,所以他们对小绿的声音也相当熟悉,谢晴的一打岔使很多人发现了小绿的变化,他们不由自主地停下聒噪,留神往上面听着,越来越多的人都这样做着,当小绿唱到最后几句时,那些后知后觉还在捣乱的人也都被身边的人阻止了……
小绿唱完一首歌,收住琴声,她冲前来帮忙的谢晴温暖地笑了笑,一划琴弦道:“第二首歌:《故事》。”
音乐起,小绿趁着前奏把吉他的背带调了一下,和着节奏,邈远而深沉地唱道:
“也许是出发太久,我竟然迷失在旅途
我最亲爱的朋友
你让我再一次醒来
听你说的故事
深深打动我……”
唱到这里,小绿陶醉地拨动着琴弦,温柔地朝我们这里看了一眼,谁都不知道台下是什么时候居然静可聆针的,小绿一如既往地投入地唱道:“在我们的世界,在我们真实的生活,故事里始终都有爱,无论有什么样的艰难……曲折,故事里永远都有爱,永远是美丽温暖的光明结局……唔……唔唔唔……唔……”
那是一种什么声音啊?像第一缕阳光穿过云雾照到峡谷,像大海里一条快乐的小鱼翻出浪花的声音……不得不承认,每天看《参考消息》的我形容不出那种声音,因为我从没听过。
生恐是幻觉,我的目光看向阿破、小慧和无双,阿破微张着嘴,发愣地呆在那里,小慧眯着眼睛,脚尖微微踮起,竖着耳朵,好象惟恐少听了一句歌词,无双扎煞着两只手,像个傻子一样,非常不符合他帅气的外表。我在观察他们,他们也在观察彼此,大概是心存和我一样的想法,当我们互相印证后,眼神里忽然充满迷惑和畏惧——就像普通人看见我躲过射出的子弹,阿破把断了的手臂重装回身体一样,我们虽然是妖,但同样敬畏自己不可理解的事物,就像现在!
小绿的声音真的完全变了!
谢晴和着歌声,不由自主地做出各种优美的动作,嘴角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当她无意中发现台下已经安静得可怕时,依依不舍地回到了我们身边,轻轻地说:“她不需要我了。”
小绿唱完《故事》,微微喘了一口气道:“下面一首,还是我自己做的词,歌名叫《我们的西湖》。”后台放起了轻柔的乐曲,小绿做了个手势道,“不用配乐。”她用五根细细的手指撩出一片涟漪,站在麦克风前宁静地哼唱着:
“天晴,雨初霁
水波似眉一荡
轻入我怀
丫头从此开始我要
与你泛舟于此。一生
你看沉的鱼落的雁
她们很美我只看你
大夫执棹伊人在旁
莲叶田田如织顾影流盼
浅笑倩兮
丫头引我们来此的
是你的眸子。如水
斜阳涂脂水天一色
我们画在了湖上
俪影双双亭亭玉立
柔荑拂面清扬唱晚
采一朵莲蓬莲子如玉如你
丫头我们是千年前的梁祝
前世化蝶后世为鱼
今生我们就是我们
一盏烛火足矣
有星月满天
有你有我
此生足矣……”
台下的观众是被在温水里煮熟的蛤蟆,根本没觉察到从疯狂的起哄到被征服是怎么完成交接的,他们如痴如醉地伴随着小绿的歌声轻轻摇摆,没有花束和荧光棒就用可乐杯和大喇叭代替,直到小绿唱完这首歌,他们才从迷醉中醒来。
跟我们四个一样,这两万多人忽然同时露出了迷惑和恐惧的神色,趁着小绿休息,他们才有时间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下面一片压抑的议论声,就像是一个群体乍闻惊天变故那样,大家都在议论,却都不敢大声。
小绿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下一首……下一首该唱什么呢?”显然她没做充足的准备,唱到第三首歌就不知道往下该唱什么了,她用一根指头支着下巴想着,这工夫台下忽然有人大叫:“你是董小绿吗?”
小绿讷讷道:“我是董小绿。”
那人大声道:“以前发生什么了?”
小绿道:“我嗓子坏了。”
这一次台下有好多人同时问:“那你是小红帽吗?”
小绿笑而不答,道:“你们想听什么?”
两万多人一起掷地有声道:“马兰开花!”
小绿甩了甩有些酸的手,道:“嗯,那就唱马兰开花——啦啦啦,啦啦啦,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马兰开花三十一……”
……像一颗子弹穿过心脏,无双蓦然颓倒,颤声道:“是她,小红帽!”
人群一下咆哮了,从小绿的第一句开始。
他们有多恨董小绿,就有多爱小红帽,当小红帽歌唱的时候,没人能先于他们辨别真假,来参加小绿演唱会的人才是最纯正的小红帽粉丝,他们来这里消遣那是因为他们明知吕祺多半不是自己的偶像。当他们发现真正的小红帽就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是一直被自己误会、羞辱的女孩时,那种复杂的情绪终于爆发了,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悔恨,或者是不可言状的疼!
不计其数的人瞬间由沉默变得疯狂,由嫉世愤俗变得歇斯底里,他们不顾一切地眼泪迸发,胡乱地吼着:“小红帽!”
小绿亘古不变,专注地唱着:“啦啦啦,啦啦啦,我的心中充满柔情,为那远方的姑娘。”
她的声音不高,却稳定清澈得像一条永不会干涸的小溪,这次她轻易地让两万多人再次安静下来,当她唱完最后一句,这两万多人同时喊道:“后面的呢?”
小绿唱的还是视频上的版本,没有任何加词。
小绿不好意思道:“这一首只有这么多词……”
观众们笑,擦眼睛,然后就陷入了空前的安静,就像一对刚刚和好的夫妻,甜蜜,却又有点尴尬。
小慧这时已经在后台泣不成声,搞得我都不得空让她分析分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破不停地骂着脏话,兴奋得来回乱蹦,无双则坐在地上,两条腿伸得直直的,然后又忽然跳起来趴在后台门口定定地看着小绿不做声,我叹道:“哎,不疯魔,不成佛,我看你们都要成佛了。”
体育场的经理到底是商人,在出了一会神后忽然暴跳起来,抄出手机打给门卫道:“听着,从现在开始,一张票600!什么?吕祺演唱会才600?你少跟我提吕祺,让她去死吧!”
下完命令的经理粗略地算了一下剩下的空座,兴奋道:“还能坐5000人,妈的这下发了!”他跟着阿破一块蹦了一会,我打击他道:“你可别忘了我们那四成的分成。”
经理苦着脸道:“你们有了小红帽,以后有的是大钱进帐,跟我争什么啊?”他一下蹦到我面前,指着偌大的体育场,动情地跟我比划着说,“知道我这几年为什么不承接比赛了吗?那是因为中国足球以前虽然输球但不输人,可后来是输球又输人;今天,我邀请小绿——不,小红帽来这里开演唱会,就是因为觉得她也只输球不输人,但没想到最后我赢了球她赢了人!”
我白他一眼道:“你丫还挺有哲理的。”
……
这时,小绿已经在观众的要求下把她以前参加比赛唱过的歌全重唱了一遍,不少人边听边抹眼泪道:“两世为人呐!”
小绿一口气唱了七八首,累得汗流浃背,对下面说:“我要去喝口水。”
第一排的一个观众高举着一瓶矿泉水道:“喝我的吧!”
小绿走到台边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半瓶,然后向观众道谢,那个观众道:“这瓶水我本来是打算丢你的。”
小绿愣了一下道:“啊?”她直起腰,对着麦克风道,“我请求大家,以后遇到不喜欢的歌手也不要这样做,在台上很辛苦的。”
下面又是一片安静,小绿吐了一下舌头道:“我说错了吗?那你们丢吧。”
这唯一的一句俏皮话并没有引人发笑,在一片宁静中,最把边的观众忽然全都自发性地站了起来,他们手挽着手,一起高举,忽然同时喊:“小红帽,对不起——”他们刚坐下,中间的观众也站了起来,同样手挽着手,高喊:“小红帽,对不起——”然后是另一边,小绿愕然,最后两万多观众索性拉起了人浪,此起彼伏的喊道:“小红帽,对不起——”
这一次,他们一直坚持着,人浪一波盖过一波,“小红帽对不起”的呼声也一次高过一次,小绿几次想插话都被巨大的道歉声盖过了。
这时远处的天空忽然隐隐有雷声,只一眨眼的工夫,那雷声就由远及近,然后大粒的雨点就落入了人群,当雨点转化成小雨时,很多人都借机拼命抹眼睛,尤其是男人——当第一个雷卡啦一声劈下来时,所有人都放声哭起来,悔恨和歉疚随着雨点宣泄出来,整个体育场,哭声、雷声和雨声混成一片,人浪依旧在拉着,却已经是语不成声,谁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只能依稀听到“小红帽”三个字。
阿破懊恼道:“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下雨啊?”
小绿呆呆地看着下面,像被吓住了一样,等气氛稍稍平静了一些,她怯怯道:“你们不用道歉的,我以前让你们听那样的声音,才该说对不起。”
有人哭得更厉害了。
小绿讷讷道:“我给你们唱我自己做的歌好不?”
人们齐声道:“好!”
小绿看了看天道:“可是下雨了,你们要不要走?”
人们怒吼一样道:“不!”
小绿甜甜地一笑,抱起吉他又开始唱歌。
这时雨下得越发大了,一个工作人员忙出去帮小绿打上了伞。
在哗啦啦的雨声中,小绿的歌好象更加有穿透力,清澈地跟随着雨水洗刷着所有人,观众们虽然停止了人浪,但仍旧手拉着手,在雨中挥手,体育场里一片手臂的海洋。
总经理感慨道:“这哪是下雨,这分明是在下油啊!”
我们明白他的意思:火上浇油。从此以后,任何明星的温度和光芒相比小绿都要暗淡三分。
魏金抱着肩膀幽幽道:“你们说她刚才为什么不哭呢,如果她哭出来,所有人都会更加宠爱她。”
小慧淡淡道:“因为她已经哭过了,她只是喜欢唱歌,不管是以小红帽还是小绿的身份,委屈和伤害都是被忽略成一小部分的,她的心里只有爱没有恨。”
无双看着漫天的手臂和台上开心的小绿,发呆道:“第一次觉得自己配不上一个人。”
阿破抓住经理的脖领子道:“你现在不放烟幕还等什么?”
经理挣扎道:“我也想啊,可是那些烟幕都被水打湿了……”
我指着天空叫道:“有烟幕!”
在小绿背后,12道巨大耀眼的闪电一边6道鳞次栉比地闪过去,然后又闪回来,就像是事先安排好的烟幕一样。
被这样的情景惊呆了的人们很快就爆发出山呼海啸一样的欢叫声。
我们几个对视一眼,同时闪过一个念头:雷神来了!
一个穿着朴素军装绿的老头不经意间走到后台,看了我一眼叹气道:“我小孙女很喜欢小红帽,无奈我买不起那个小红帽的票只能带她来了这边,没想到她说这个才是真的,哎……搞不懂,我来找你们就是想替她求张小红帽的亲笔签名。”
我惊讶道:“原来你就是雷神?”
这老头正是前几天去我们那收破烂的那个,他一说小孙女,我想起了那个坐在三轮车上的残疾姑娘,看来她就坐在下面。
这时高大全也冲进后台,拉起老头的手欣喜道:“老大,你终于出现了。”
雷神看了他一眼道:“兽王?”
高大全喜道:“是我!”
雷神站在僻静处,举着手又在小绿的背景里放了几排闪电然后对我说:“我们之间种种过节以后再算,今天大家都不方便动手,还是看演唱会吧,我一会来拿签名。”说完走了……
……
大雨中,小绿已经连着唱了5首自己写的歌,观众的热情没有丝毫的减退迹象,小绿打伞,只是怕把吉他淋湿,其实她的全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谢晴道:“这样怎么行呢,她必须得休息了!”这时演唱会已经进行了4个多小时,火爆的人气把附近游荡的闲人吸引过来不少,从没有人听过这样的演唱会,虽然隔着墙,仍然能听到里面又哭又笑的。
更重要的是——这时吕祺的演唱会已经结束了,海丁体育场是有防雨蓬的,所以这些人出来依旧是衣履光鲜,却经不住另一个场子朋友的呼唤,反正都晚了,索性去看看那个董小绿……这流量可不是少数,所以我们这边快到12点的时候,人不但没少,反而严重突破了3万大关,直接奔4万去了,这时的门票已经卖到了1000块一张,赶场子过来的人们仍然趋之若骛,不是他们傻,而是市体育场露天条件决定的——他们能听到小绿的歌声!这一次小红帽和小红帽的遭遇战中,吕祺一败涂地了,她的歌迷跑来这边听一两首歌之后,立刻叛变到小绿的阵营里,大骂吕祺欺世盗名,他们千里迢迢地从封闭式的高级体育场赶来,挨雨淋,然后一起哭,一起笑……还有一起骂吕祺。
小绿又唱了两首歌后,我们一起涌出去把她抢了回来,下面的观众不明白怎么回事,前排的人就爬上来要跟我们拼命,我大喊:“王成,履行你保镖责任的时候到了!”
小个子王成在人堆里左推右搡,劣质西服被人抓成披风,大喊:“你们先撤,我掩护……”
好不容易把观众安顿下来,他们开始整齐划一地喊:“我们要小红帽!”
阿破拿了个麦克风跑出去,央求道:“你们走吧,天不早了。”
观众整齐的:“我们不走!”
阿破无奈道:“哪有你们这样的,都唱5个多小时了,没有过日子心了你们!”他说,“要不我给你们唱,绝对比小红帽参加预选赛的时候好听?”
观众笑,齐声:“不听!”
阿破道:“要不这样,你们派代表上来跟我摔交,谁能赢了我再说。”……
后台,小绿大汗淋漓地坐在椅子里,我们一窝蜂上去捏胳膊的捏腿的递水的照看着,她冲我们一笑有点沙哑地说:“我没事。”
我郑重道:“小绿,不能再唱了,你嗓子受了受不了不说,张嫂她儿子明天还上课呢……”
小绿知道我是在担心她,疲倦地一笑:“我知道了。”
这会阿破已经在给观众们上课了,他背着手在台上走来走去,义愤填膺道:“不是我说你们,不象话!你们这是杀鸡取卵!你们这是自私自利,你们想一晚上把小红帽唱废了唱到以前那水平吗?以前她上赶着给你们唱的时候你们在哪?贱不贱呐你们?”
台下有人喊:“就算她唱得比以前还难听我们照样爱她!”
阿破道:“呸,真亏心!她要唱得比以前还难听你们今晚上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我看着他在台上现宝,笑道:“这小子还真有点表演天赋,小绿,以后你演出带上他吧。”
小绿笑了一笑,撑起来走了出去,外面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阿破愕然回头道:“原来是你出来了,我还以为这掌声给我的呢。”
小绿看着下面火热的场面,忐忑道:“我要走了。”
人们的心一提,齐问:“你去哪?”我明白他们在担心什么,我也有这样的担心——生恐小绿说完这句话呼啦一下长出一对膀子来化身鸟人而去,真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也许也没人奇怪,在所有人心里,小绿早已经是天使。
小绿讷讷道:“我要回去睡觉。”
众人宽心,都道:“再唱一首吧!”
阿破抢过麦克风道:“唱个屁,要唱也行,我来!”
众人:“不听!”
小绿笑道:“那最后一首。”
在小绿轻轻的歌声里,所有观众都站起来鼓掌,呐喊,不计其数的人喊着“小红帽我们爱你”。现在,或许可以把他们称为小绿的粉丝了,而且是铁杆那种,丝毫不用怀疑小绿现在只要一句话这帮人就会抛家舍业跟着她去任何地方。
小绿唱完最后一首歌,安静地说:“我以后不要做小红帽了,我就是董小绿。”
绿粉们愣了一下,明白她意思之后再次鼓掌,小红帽不过是一段视频引发出来的名利噱头,只有董小绿才是真真切切的歌手。
演唱会结束,又经过了相当长时间的混乱后小绿才得以回到后台,然后一头撞进无双怀里昏睡过去。
在回去的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展开小绿嗓子为什么会变的话题,我们需要安静地享受胜利的喜悦。
无双因为想快一点送小绿休息所以车子超速了,一辆警车把我们叫停在路边,那个警察气势汹汹地来到我们窗前,往里看了一眼忽然道:“是董小绿吗?”他看到了小绿熟睡的样子后马上收起喇叭,小声地告戒无双,“以后不要超速,你这样很危险!”我们赶紧点头,警察温柔地看了小绿一眼,说:“我刚从她演唱会出来——我是她的粉丝。”说着严肃地向小绿敬了一个礼,伸手放行。
我们的车一路开回了王府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