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再次摇铃。
没有宫人去后厨通知, 但是,厨房窗外的绿枝中,隐藏了一株小树苗, 藤蔓系着铃铛。
“叮铃——”
“叮铃——”
“叮……”
响了不少声, 厨房里的宫人细心数着, 按照声音数量端起同等的蜂窝煤蛋糕去殿中。
路过齐王的位置, 对方正满脸苦大仇深嚼着蛋糕, 忽然听见李元吉开口:“你们是怎么知道要送多少‘石炭’过来的?”
宫人恭敬回话,说自己是听见铃铛声。
这话让不少大臣眉头锁紧。
大殿里后厨不近,铃铛声是怎么传过去的?
山鬼几乎是轻笑着说:“传音入密的法术, 学起来没什么意思,倒不如五鬼搬运术好玩。”
李世民不自主接着话:“五鬼搬运术?”
山鬼手一抬, 宽敞华丽的大殿中, 突兀砸出来小山那般高的细盐, 比雪花还白,细腻的盐粒让自认为见过世面的大臣们眼睛都直了。
白的!盐!
民部尚书裴矩用他八十岁的身体, 以比年轻人还有快捷的速度扑过去,颤抖着手拈起一小撮舔了舔,在众目睽睽下,泪流满面,“咸的!是盐!没有苦味!”
仿佛有无形的轰炸声, 在众人脑海中回响。
山鬼漫不经心道:“是盐, 盐还有苦的吗?小鬼们从海中替我搬运来的, 我也不常食用, 你们喜欢, 可以拿去。”
在场人都清楚盐不是直接飘在海中,而是需要“熬波”, 也就是煮海为盐。不过,对于山鬼的话,他们自发理解成,神仙哪里需要像凡人一般炼盐,估计是伸手一指,白花花的盐粒就从海水中提炼出来了。
李世民伸手,在眼睛上重重抹了一把,眼尾有些红,“多谢足下。”他解释,“凡间的盐,白盐稀少,暗盐居多,且多是粒粗味苦。纵然是白盐,也无有这般细腻模样。”
山鬼“咦”了一声,稀奇:“你居然哭了?”祂就像看到什么新奇东西,目光从李世民有些湿润的眼角滑到眼尾红痕处。
底下,大臣简直想捂住耳朵。
倒是李渊该干啥干啥,眼皮都不抬一下。
——这算什么,二郎打小爱哭,他早就习惯了。
“让足下见笑了。”李世民半点不压抑自己的情绪,想笑就笑,想哭自然也无所谓地方,“世民只是想到了军中将士。大唐缺盐,他们为大唐抛头颅洒热血,然而朝廷连盐都无法大量供给,只能由着他们小心地抱着些许酱食用。”
本来就做过将军,一看到盐,李世民第一时间就想起了军中的难处。
他目光灼热,仿佛要把那座盐山融化,“多谢足下慷慨。”
这座小盐山当然不够将士分食,但是,如此洁白的雪盐,是稀缺品,高价卖给世家大族,再转手买入大量普通盐巴,就能给将士们好好补一补了。
白盐全部被李世民拿走,一克都没给自己手下重臣分。倒是那蜂窝煤蛋糕——从山鬼口中知道的名称——他和善地问其他人要不要吃,可以让御厨学着做。
其他大臣慌忙摇头,哪怕明白过来这不是石炭,只是像石炭的食物,也没一个人敢下口。唯有吏部官员苦着脸瞅着面前的一个个蜂窝煤蛋糕——他们尚书选错了,这是给整个吏部的惩罚。
长孙无忌面色凝重,调羹往蛋糕面上用力一戳,却不像李元吉那边是戳中硬物,调羹轻轻松松插|进去。
嗯?这感觉不像石炭啊?
又听到后面,吏部众人的窃窃私语。
“我这块糕点不硬,就是太软趴趴了,像纸张融进水里的浆汁一样。”
“我的又硬又苦,没想到我一个小官,居然能和亲王吃到同一种食物。”
“我的是甜的。”
“运道不错!”
“就是甜过头,我现在只想喝水,水水水水水——”
一个个哆嗦着手吃进去,苦中作乐发表着自己吃蛋糕时的感受。
长孙无忌心说,看来有些人的蜂窝煤蛋糕和旁人的口味不一样。
只有房玄龄不说话。
他帮吏部答题,现在吏部输了,他当然也被塞了一个蛋糕。
长孙无忌转头看过去,发现房玄龄专注地瞧着这个蜂窝煤蛋糕,时不时用调羹转动方向,一点点观察,似乎在思考什么,眼眸中浮动细碎亮光。
“玄……”
房玄龄一下子站起来,这动作让其他人未及细想就先将视线移到他身上。
“这蜂窝煤蛋糕——”房玄龄抬起头。柔软的绸布下,浑身身体肌肉绷紧,“可否请足下解说一番,为何糕点是这般形状?假使这真的是一块石炭,它被做成这个模样,是否有什么意义?”
有大臣瞟了一眼,心里嘀咕:不就是一个黑不溜秋,有十二处孔洞,硬得像石炭的糕点吗?一份吃食能有什么意义?
山鬼抬眸看向房玄龄。
青霓在脑海里戳了戳系统,意气风发:“我赌赢了,朝堂上那么多大佬,一定会有人注意到蜂窝煤蛋糕的不对劲!快快快,愿赌服输!我的积分呢!”
“居然还真的有人看出来了。不就是一块蛋糕吗?脑子转那么多个弯干嘛?”系统嘀嘀咕咕着划了一百积分赌金到青霓账上。
——他们只是娱乐一番,小赌怡情,并没有定太过高昂的赌注。
山鬼仿佛没听懂房玄龄的问话,“形状?意义?”
“不过是一个蜂窝煤蛋糕……”祂笑了起来,咬着字慢条斯理说:“你想它有什么意义?”
蜂窝煤蛋糕……就像荷花糕是形若荷花的糕点,蜂窝煤蛋糕应当也是差不多?
蜂窝煤蛋?
不,蛋应该是他们平日里食用的卵。是在言明糕点用蛋烹调的?
也就只剩下……
“蜂窝煤是何物?”
一种直觉告诉房玄龄,山鬼不会随意摆弄出一种形态来——直接拿出一整块石炭样貌的糕点来不好吗?还费心捏成形,在上面挖出十二个藕洞。
搞清楚蜂窝煤是什么,或许石炭的问题能迎刃而解。
“这不是你们凡人自己起得名儿吗?你们凡人皇帝,似乎是汉武帝在位那时,就常把石炭做成此物。”
山鬼懒洋洋地说,说完,好似被房玄龄提醒了,雪背舒展,微微前探了半身,饶有兴趣地盯着他:“把石炭碎末加工成这物儿,能够减少炭毒,还可以延长燃烧的时间。若是一户人家十二个时辰不停歇地烧,六个?七个?九个?也不至于用十个。而一名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一天能做四五百个这样的石炭。”
在古代没有机器挤压成型蜂窝煤,只能靠人工,然而,古时候人工是最不值钱的。
房玄龄在心里算账:现在石炭售价是一枚开元通宝十斤,看着便宜,实则这十斤只能烧一个时辰。若是换成蜂窝煤,四枚开元通宝可以买回去一百个蜂窝煤,算一户人家整日烧火不绝,要用十个蜂窝煤,一个月花费才十二文钱——一只鸡还要三十文钱呢!
比干柴石炭花费还少,这笔花费是普通百姓可以承担的——若是想再省钱,完全可以做饭时再烧火,入夜睡前再取暖。
山鬼冷不丁出声:“想知道蜂窝煤是怎么造成的吗?”
房玄龄微楞后,那双眼睛宛若被浇了油的火苗,倏地盛亮。
青霓心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祂笃笃地轻敲着案面,每一下都好似敲在房玄龄心脏上,与“咚咚咚”的心跳合音。房玄龄简直不敢相信山鬼居然会这么好说话?
“想知道——”山鬼眼波流转,嫣然一笑,“就多吃几个硬的蛋糕,不会有影像让你看的蛋糕,多吃几块,说不准能摸透蜂窝煤的做法呢?”
房玄龄竟然有种尘埃落定,松一口气的感觉。
山鬼要是直接告诉他,他还要头疼不知该付出什么代价呢,怕就怕未知,现在……不就是多吃点又硬又苦的蛋糕,并且要自己琢磨怎么将石炭粉末凝实成蜂窝煤吗?他可以!
工部尚书段纶也蹭一下过来房玄龄这边,还不忘拜谢山鬼,“多谢足下!”
他也吃!把所有边角吃透,一寸不剩!哪怕吃不出来做蜂窝煤的方法,他心里也对蜂窝煤的尺寸有数,接下来,再回工部钻研就是了。
一大堆工部官吏哗啦啦涌过去,围着房玄龄那个蜂窝煤蛋糕看,想吃又不敢吃——这是山鬼的惩罚。只能用肉眼使劲看,试图看出其中玄妙来。
青霓手指在案几边沿划过,不紧不慢地抚摸着这唐朝工艺,心里琢磨着下一个问题该问什么,又有爆炸性,又能给李世民提个醒。
现在是贞观元年……好像,杜如晦是贞观四年死的?
为了大唐的发展,房谋杜断缺一不可。
山鬼瞧着他们痛苦地吃完蜂窝煤蛋糕后——
“第二题,三年后,杜如晦病逝,李世民为此痛哭,罢朝几日?”
“一,半日。二,一日。三,两日。四,三日。”
“……”
李世民脸色一变!
谁!谁死了!
他看向杜如晦,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眼角的红痕仿佛愈发的鲜妍,人明明还没事,青霓瞧着李世民,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能“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