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白处理御史中丞和齐王的事处理得很快速, 乃至那些胆子大到敢隐瞒消息不去上报的地方官没到京城之前,就背上了一个贪污、与京官勾结的罪名。
应该说他们本来就有这个罪名,只是褚寻没有达到顾元白的期待, 他被那几次的夺命危机给吓怕了, 没敢把这些人贪污的证据揪出来, 既然如此, 顾元白只好自己下手了。
黄河中下游正是山东、河南一带, 这些贪官将皇上赈灾修河道的钱也敢挪用,更何况各地的大粮仓、肉仓武器仓等各种储蓄,里面也不知被这些蛀虫给弄成了什么样。
这些地方官甫一送到京城, 直接就被顾元白送到了地牢。
他手中关于他们的证据可一点儿也不少,这些东西都被送到了相关机构, 让大理寺一件件的审。要把他们嘴里吃了多少的民脂民膏, 受贿了多少东西, 给一个一个地给查出来。至于和这些官员勾结的其他人,更深的人, 他查的只是浅尝辄止。
吓一吓这些藏在深处的人,给他们一个将这些贪污的东西给他还回来的机会。
顾元白不需要知道全国上下有多少蛀虫,他只要这些蛀虫把吃下的东西再给偷偷吐出来,只要在他没发现之前给吐出来,在反腐之前, 顾元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先清洗御史台, 有案底的贪污的都给扔到了大理寺, 干净的留下, 再进去一批新的人手。褚卫身上有御史的那股轴劲和傲气, 把他也放里面去磨磨性子。
还有褚寻,也要升官。
而那些在早朝上, 敢为齐王说话的人,他们将会从京城调到地方,被抹去京官的身份来补上这些缺口,然后开始承担之后来自圣上的反腐行动。
不是敢接宗亲的钱替宗亲说话吗?
那你就给朕永远滚出政治权力中心吧。
一件件事务处理起来,政事堂和枢密院两府的人都忙得头晕眼花,整个朝堂上下谁也不敢大声喘气。顾元白也是工作时间大大增长,等回过神来,正好是御史中丞被抄家流放的日子。
这一天,顾元白抛下了所有政务,带着贴身侍卫薛远和其他人,微服出宫去看御史中丞的流放现场。
狼狈至极的一长串人,最前头的就是御史中丞,他的面容憔悴,眼中空洞,没有一点儿生的希望。
眼中泛着血丝,唇上干裂,身披囚衣。
两旁站着的百姓对着这些人破口大骂,烂菜烂叶朝着臭名远昭的人身上扔去,他们脸上满是大快人心和愤恨的神色。
“就是这个人,监守自盗!就是他贪污勾结地方官鱼肉百姓!”
“太坏了!是个孬官!”
御史中丞……不,已经不是御史中丞的冯成之听着一路的谩骂,突然之间觉得,圣上让他背上贪污罪名,不让他死,让他有如今境地,并不是因为圣上的仁慈。
圣上没有那么仁慈的。
这简直是生不如死。
冯成之抬头看着两旁的酒楼、茶馆,看着那些拿厌恶眼光看着他的百姓,他们手里的烂菜叶子迎头砸来,恶心嫌恶的目光像是看什么十恶不赦的混蛋。
确实是混蛋……
冯成之在御史台熬了十几年才坐上了御史台中丞这个位置,他自然知道身为御史台的官员,监守自盗会有多么大的后果。
他也很少收礼,因为一旦发现,就是受万人唾弃,比平常的官员贪污还要让人恶心。
而他也确实没有贪污。
但圣上说了有,他亲口说了有,那就是千古罪人。
数年前金榜题名夸官的这条街,如今却又成了他被人耻笑的地方。那时街边的百姓、落榜的学子,看着他的目光是多么的艳羡和嫉妒,现在就变得有多厌恶和幸灾乐祸。
顾元白一身常服,低调藏在层层的人群之中,双目平静地看着这一队被万民唾弃的罪臣及其家人。
这一队人中,有柔弱无辜的女子,有幼小可怜的孩童,他们或是泪流满面或是不安懵懂,等待着他们的将是恶梦一般的未来。在古代,犯罪,特别是大罪,是以家族为单位的。
机遇越大,付出的代价就越高,但总是有人以为不必付出,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顾元白觉得自己挺狠的。
他此时看着这些无辜被牵连的人,心中只有遗憾和可惜,看着被百姓咒骂的御史中丞,心中也很是平静。
做错了事总要付出代价,御史中丞既然上了齐王的船,那也就要做好被顾元白掀船的准备。
周围不仅有黎庶平民,还有慷慨激昂的读书人,他们对着贪赃枉法的御史中丞破口大骂,脖子上的青筋都狰狞的浮现,一声声质问都要憋红了脸。
还有人当场作诗嘲讽,打油诗一作出来,周围的人都鼓掌叫好。
这就是现实,时间一久,这就变成了历史。
等御史中丞被带得远了,顾元白才转过身,身边的人护着他出了人群,密集的人群一离开,空气都好了起来。
外头也围着许多零零散散站着的身着儒袍的读书人,中午日头大,顾元白朝着两边茶楼看看,道:“走吧,先找个凉快地方。”
顾元白即使是在阳光之下,面上依然白皙,额上微微的细汗如珠子一般干净。束起的长发从肩侧滑落到了身前,看起来很是清凉。
薛远热得扯扯领口,脖子上还有被咬出来的两个狰狞伤口。田福生就在他一旁,见到这处伤就嘿嘿一笑:“薛侍卫,这伤应当挺疼的吧?”
那日薛远一脖子血的抱着圣上回宫殿,因为鲜血抹了一片,根本没人看见是什么伤口。此时看见了,更不会往那日去想。
薛远挑挑眉,余光从圣上身上一划而过,摸了摸伤口,意味深长道:“挺疼的,咬的人牙利得很。”
田福生又是一笑,挤眉弄眼,“牙这么利咬的这么深也没见薛公子生气。”
“怎么生气?”薛远似真似假道,“脾气大得很。”
顾元白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在聊什么呢?”
薛远微微一笑,“聊臣脖子上的伤。”
顾元白不由往他脖子上看了一眼,一左一右两个牙印横在脖子上,伤口咬得很深,很狠,若是不明真相的人看见了,指不定心中感叹薛远昨晚有多放浪呢。
顾元白板着脸道:“哦?薛侍卫的伤口是怎么弄的?”
薛侍卫也跟着装模作样,“自然是和圣上无关了。”
田福生笑出声来,被逗乐了,“咱们薛侍卫说话可真是有趣。”那当然是和他们圣上无关了。
顾元白扯开了嘴角,朝着薛远警告一笑,走进了一个茶馆里头。
二楼的雅座还有位置,顾元白落座后,田福生瞧他头顶汗意,就亲自跑到茶楼厨房里去瞅瞅有什么解热的东西。
顾元白拿起帕子擦擦了汗,一旁的薛远提着茶壶倒出了两杯茶水,递到他面前,笑道:“需要臣先试试毒吗?”
“喝,”顾元白道,“喝完。”
薛远端起杯子,喝完之后还咂咂嘴,“难喝。”
他跟和亲王一样的牛饮方式,人家和亲王喝完了至少不会多嘴一句,顾元白没忍住噗嗤笑了,接过杯子道:“喝你的茶,别说些扫兴的话。”
薛远瞧见他笑着轻抿了一口青瓷杯,水润润的光就沾上了唇,薛远一低头,“圣上那杯瞧起来甜些。”
顾元白撩起眼皮看他一眼:“一个壶里的。”
薛远也皱起眉,他自然也知道,不懂为何会有这种感觉,索性不说话了。
清凉的细风从窗口吹进来,顾元白往窗外一看,先前围聚在一起的人已经散了,他正要收回视线,余光却瞥到了一个看着有些眼熟的人影。
顾元白顿住,再往外头定睛一看,年轻人,高个子,是平昌侯的世子李延。
李延脚步匆匆,身边没有下人跟随,一路走到了酒馆旁边的拐角,神色也是匆匆。
顾元白淡定抿一口茶,过了一会儿,同一个地方,他又看见了户部尚书的儿子、翰林院的庶吉士汤勉。
汤勉同样走进了那条巷子,只不过比起李延的神色匆匆,他倒是淡定了一些。
顾元白放下杯子,眯着眼往那道巷子里望去。那巷子里有什么,竟然能勾得一个平昌侯世子和一个从二品大官的儿子进去,而且还是这么巧合的在同一时间段进去?
顾元白扬了扬下巴,问道:“那巷子里有什么?”
薛远顺着看了一眼,不甚感兴趣,随口道:“酒馆吧。”
顾元白又不是什么都要管,真什么都要管的话他这个皇帝也别当了,累死算了。两个小年轻的聚会,只是勾起了他一丝兴趣,顾元白正要收回视线,却瞧见街头缓缓行来了一辆马车。
而好巧不巧的,这辆马车也停在了酒馆旁的巷子口。
顾元白:“……”
这又是谁?
和亲王一身玄衣,面色凝重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卑躬屈膝的小厮,小厮在前头领路,领的方向正是巷子深处。
顾元白直接站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那个巷子,“走吧,薛侍卫,陪朕去看一看这巷子里到底有什么宝贝。”
竟然能吸引这么多的人过去。
薛远起身,整了整袍子,道:“圣上请。”
顾元白在前头走了出去,薛远随后就想跟上,然而余光瞥到了桌上小皇帝未用完的半杯水,他顺便拿起来一饮而尽。
花了银子的,别浪费了。
那条巷子不大,刚刚进去的三人也是低调极了,顾元白让其余的侍卫都在茶馆等着,独自带了薛远下了茶楼。
穿过街道,走到了巷子口,顾元白原本以为里面是个住宅院落,没想到一拐进来,就见到一处染着红漆挂着灯笼的大门,门旁竖着旗子,上书“百花香”三个字。
似乎还有若有若无的香气,顾元白鼻尖一嗅,觉得这地方不对劲。
他侧头问薛远:“你觉得如何?”
疯狗,闻到了什么没有?
薛远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眉峰皱着,“不就是一个酒馆吗?”
大恒的酒馆,十个里面就有一个能叫“百花香”这个名字。
顾元白叹了口气,缓步和薛远走进了百花香里。甫一进门,一股浓稠的酒香味和花香味便袭了过来,这个院子格外的大,装饰得却红纱轻曼,颇有情调。
十几个在院落之中巧笑嫣然的貌美男子正稀稀散散地在各处陪着尊客赏花赏景,顾元白环顾一圈,看着迎面朝他走来满脸扑粉的男人,嘴角僵硬一扯。
哦,这原来就是那传闻之中的南风馆。
而大恒朝,是明令禁止政府官员宿妓嫖.娼的。
顾元白望向了楼里,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又是朝廷官员,又是南风馆,他怎么不记得和亲王喜欢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