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血珠从指尖滑落。
溶入焦黑的尸骸中,不多时,从灰烬中露出了一点肉色。
那是人体组织开始生长的证明。
秋绮梦并拢双腿,抱着膝盖,安静地坐在燕景行的尸骸旁,准备陪伴着他从死到生。
清晨的森林,飞鸟振翅,微风吹动叶片簌簌作响,小动物从巢穴里探出脑袋,雨后的泥泞中有嫩芽破土而出。
一切声音都是细微的、清脆的,那是寂静无声的黑夜过去后,万物苏醒的声音。
在这种宁和安详的氛围里,女人小声打了个哈欠,感到自己有点困了。
以着装者远超常人的体能和身体素质,令他们感到“疲倦”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除非是被逼至绝境的殊死搏斗。
秋绮梦的确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但那对她而言还远远称不上辛苦。或者说,自从她成为着装者以来,就没有一场战斗能令她酣畅淋漓地享受过。这是“世界最强”的底气,亦是她时常感到无趣的缘由。
这一刻的她之所以会觉得疲惫,主要还是将自身的“一部分”共享给了他人,让这个对象能在一定程度上被自己的“器官兵器”干涉。
这种事对于任何一个其他着装者来说都堪称异想天开,而对她而言却不过消耗程度稍稍超出了预料。
着装者与素体的细胞紧密结合,变身自然不可能是“穿上一件盔甲”这般简单,那是源自基因层面的深层改造——换而言之,自从与素体融合之后,着装者们在生物学定义上就不是纯粹的人类了,是一种在进化之路上大步前行的全新生命形态。
她在男孩的细胞中滴入了自己的血液,其中结合了[救世主]与自身的遗传信息,因此能对他使用复原能力。即便被堪比恒星的超高温燃烧成灰烬,依然能一比一地复原。
“第一次尝试,就完美成功了。”
秋绮梦看着自己的手,突然“呵呵嘿嘿嘿”地笑了起来,要不是她天生的样貌好看过了头,这种笑容任谁来看都会觉得像个神经质的阴沉女人。
“我果然是个天才。哎呀,明明已经是‘世界最强’了,却还在努力学习和进步,连我都觉得自己真是个可怕的人。”
就在她独自一人嘀嘀咕咕的时候,体内“通讯器”响了起来。
不是电子设备,而是利用对“活体机械技术”逆向工程后得到的成果之一镶嵌在了素体之上,毕竟精密的电子仪器很容易损坏,没有比着装者自身更好的“保管地点”。
秋绮梦有种躺在床上睡懒觉被吵到的感觉,感到微妙的不爽。
不过有资格主动联系她的人只有寥寥几位,而她已经猜出对方是谁,所以还是懒洋洋地回应了通讯。
“怎么样,情况如何?”
通讯器对面的女人声音温柔镇定,给人一种知性的印象——事实上确实如此,但和对方关系很熟悉的秋绮梦却能听出冷静话语中,潜藏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情绪。
这种迫不及待的心情,就和自己来时的想法一样,所以秋绮梦很能理解。虽然会令这对性格迥异的好友冲动的要素完全不同,但这次的目标却正好重合在一个人身上。
“嗯,我见到他了。是个性格很好的孩子。”
秋绮梦一边说,一边看向身边从灰烬中复活的男孩。短短几分钟的时间,组成身躯的肌肉骨骼已经复原了大半,勉强能看出原本的样貌。
“经过我的教导后,不到十分钟时间,他就会学会了要如何自己的理性控制住‘原始冲动’。我来之前,你最担忧的事情无非是他会不会受到原型的负面影响,或者本身就是那种无法无天的性格,但现在看来,能由他来驾驭原型,是我们……是人类方抽到了上上签。”
“是吗。”
女人如她所料得那样,语气放缓,说着“太好了”。
“虽说不能保证完全没有风险,但只要有第一次,他本人有这个意愿,我们就有办法教他引导自身的力量。”
“你要教导他?”
“当然,等你和他熟悉起来后,就告诉他真相,然后想办法带他到我这里来。”
女人说。
“我之所以要联系你,就是为了防止原型的着装者被委员会的其他人注意到,否则肯定会受到不好的影响,但由你来接触就不一样了。”
“这个嘛。”
秋绮梦一手托着下巴,搭着侧颊的手指下意识敲了两下,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我不是否认这样做的必要性,而是觉得他应该不会听我的话,还会反过来怀疑我不怀好意。老实说,我和这孩子的关系有那么一点紧张。”
“……你刚才不是说,是你教他如何控制原始冲动的吗?”
“是啊,我先跟他说要杀了他,刺激他的情绪,然后我们俩就打起来了,我是在打架过程中告诉他的。没有比言传身教更好的教育方法了吧?哈哈哈。”
“……”
通讯器对面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秋绮梦听到对方小声叹了口气。
“唉,是我的错。”
“怎么突然责怪起自己了?没事,狠狠骂我吧,谁让我搞砸了呢,我承受得住。”
“不,这件事确实怪我。我早该想到的,因为你是个除了脸蛋和作为着装者的天赋之外,一无是处的没用女人。”
“居然这么说我,好过分……”秋绮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部,毫无遮掩的浑圆高耸的轮廓遮挡住视线,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闪耀到晃眼。
简单来说,她是个不弯腰就看不到自己鞋尖的女人。
“明明我的身材也好到不行!你故意不提这点是因为嫉妒吗?”
“……”
她听到轻微的“咔嚓”声,感觉是对面的通讯器外壳不小心被人捏坏了。
“……按照你的说法,这位原型着装者的资质非常出色,关于这点,我事前的估计不足。”对面的女人深吸了一口气后,强行将话题继续下去,“组织内我能信赖的人只有你,所以选择让你去和目标接触本身不是错误,真正的错误在于我没有陪你过来。不过,这并非无法弥补的过失,等我处理好这边的手尾,工作结束后保证不被人挑出毛病,我就立刻到白月镇来。”
“你打算来做什么?”
“还用问吗,当然是和人家赔礼道歉,争取谅解!”
“哈哈哈,可人家都被我杀了一次,就算被我救活了恐怕也很难放下戒心,你要怎么赔才行?”
秋绮梦笑得很爽朗,却说出了一个无情的事实。
“杀、杀了……?”
“嗯!准确来说是自杀吧,他为了杀死我,不惜用上了会把自己烧成灰的招式,好像是因为我突然提到可能是一个对男孩来说很重要的人的缘故,所以他才突然发飙的。”
通讯器对面再一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为了杀你人家连命都不要了?!还拿别人重要的人威胁——你可能没这个意思,但在别人看来,你就像是从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破坏他生活的邪恶组织成员!”
女人的语调难得一见变得激动和高昂,说明她情绪多少有点崩溃。
“……听你这么说,好像是有点。怎么办呀,快开动你那IQ200的小脑瓜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把我和男孩的关系从负一百变回正一百,要把我自己赔出去吗?”
“你配吗?”
女人毫不客气地怼了一句。
“我虽然杀了他,可他又被我复活了哦?”
“一样很吓人!你是要给人家一个未成年孩子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吗?等等……”
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很奇怪,绮梦。我不太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我一直担心那些很可能盯上原型的人,要么是想利用这位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恶魔’的力量,要么是想吞噬它来让自己获得更高层次的进化……但你不是其中之一吧?”
素体依靠吞噬同类来增长力量,因此着装者间的战斗往往决定生死,这是秋绮梦教给燕景行的常识。
这个常识本身毋庸置疑是正确的,但“救世主”却恰好是那个例外。
秋绮梦不需要依靠吞噬他人来得到力量,她从一开始就站在着装者们的顶点;在面对其他着装者的时候,她甚至感受不到他人口中所谓的原始冲动。
“谁知道呢?只是心血来潮而已。呵呵,可能是我热情过头,吓到他了吧?”
秋绮梦的目光始终落在男孩身上,眸光微动。
“你这人啊……”
女人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只要她不愿意说,没人能理解她的想法。
自己永远搞不懂秋绮梦的哪句话是认真、哪句话是开玩笑。
她们俩是朋友——对于秋绮梦来说,自己可能是唯一的朋友。这不是自作多情,而是彼此都会承认的事实判断;在委员会内部,她也是那个唯一能指挥秋绮梦去执行任务的人。
但她眼中的秋绮梦,却始终像一个与全世界若即若离的未解之谜。
“那你打算离开白月镇吗?”
“不,我想我会留在这里。”
“很好。你先什么事都别做,和目标保持距离,等我亲自过来再……”
“啊,等等。”
秋绮梦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头。
躺在她身旁的男孩原本空荡荡的颅骨内,开始长出大脑、眼球和面部皮肤。
在片刻的等待后,秋绮梦说着“他快要醒过来啦,我们下次再聊”,然后果断挂断了通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