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柱……”
“是神柱吧?”
“嗯,只有这种可能了。”
燕景行和谢玉芝相视一眼,同时得出了结论。
即便只在壁画上看到过,但当那根通天贯地的巨大肉柱从海中拔地而起的画面乍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和谢玉芝还是被惊到了。
“为什么会……”
十分突然,可以用“毫无征兆”来形容……
不对,也不能说没有征兆,比如刚才那道从海中拔地而起的光柱,还有震动心神的恐怖尖啸声,只是这些异象几乎都是在同时发生,接踵而至的紧迫感让人喘不过气。
“司祭先生,你不是说它目前还不会出现在现实世界中吗?”
谢玉芝扭头询问。
“难道是你们高智主义者过去的判断出错了?”
被抓在空中的黑衣男人沉默凝视着海上的参天奇观,似乎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审慎思考后才得出结论。
“不,它的确没有在地球上‘完整复现’。神柱的本体依然在另一颗星球上,但它的力量正在无穷无尽地灌入这个世界,渗透到‘膜’之中。我们能看到的那些包裹着小镇的黑色雾气,恐怕就是神柱的力量在改造白月镇,等到这里被全盘改造完毕后,它就能以此为基底,让本体全部降临……所以,我们必须提前阻止。”
“行吧,就当是这样。反正我们要做的事情没有变。”
燕景行耸耸肩,虽然神柱降临的种种异象确实让他吓了一跳,好在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目前的状况至少证明他们让自己家人提前离开的做法没错、也很及时,玉芝的父亲和自己的叔叔此刻应该都已经离开白月镇了,他为此松了一口气。
他接下来要做的,是将春藻救出来,然后保护好她和谢玉芝……
这样就足够了。
“去医院!”
怀着无比紧迫的心情,白色巨人朝着目标地点笔直射去。
*
数个呼吸过后,燕景行抵达地点。
统辖面积不超过一百五十平方公里的小镇,对于能超音速飞行的素体来说,无论去往哪里都是转瞬即逝的功夫。
他从天空中降落,解除着装后马不停蹄地朝着门口跑去,在医护人员们惊讶的目光注视下,燕景行朝着住院病房的方向跑去,中间有人想要阻拦都被闪了过去。
“砰!”
他一把将门推开,太阳高悬的正午时分已经过去数个小时,温柔的天光沿着窗户一路向下,在床铺和桌子摆放着的花瓶上爬行。
有着一头长长卷发的女孩正安静地躺在床上,双眸紧闭,酣眠不醒。唇齿间吐出的呼吸,正按照稳定的频率吹起掩住侧脸的发丝,那声音微弱又平静地回荡在病房里。
睡美人还在这里。
当然,燕景行清楚她不会就这样消失,她受到自己的保护。但是一路上亲眼目睹白月镇上空出现的那些诡异而又激烈的变化,他只有亲眼看到季春藻,才能感到安心。
她身上好像也没有因为神柱的出现而产生任何异状……
燕景行松了口气,放缓了脚步、放轻了手脚动作,靠近躺在床上的季春藻。
他注视着那张吹弹可破的小脸,看着她微微扬起的唇角,仿佛在做一场美梦。虽然这几天以来燕景行的心情一直很沉重,可这会儿光是盯着这张脸猛瞧,他的心却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放下,连同他的嘴角也跟着慢慢放松……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无数画面,他想起了季春藻还醒着的时候那活泼可爱的模样,想到她时而天真地欢笑、时而露出小狐狸般狡黠的微笑,甚至开始回想自从自己来到这座小镇上上,和少女相遇相知,一起冒险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
只是,美好的记忆才过去没一会儿功夫,看着看着,他就开始笑不出来了。
背后响起匆匆的脚步声,谢玉芝和司祭等人同样赶到了病房。
看到燕景行的背影伫立在病床边上,谢大小姐本来正打算开口,却敏锐地注意到了笼罩在少年身上的某种情绪。她定了定神,轻声问道:
“怎么了?春藻她……没事吧?”
燕景行慢慢转过头来。
“看春藻的表情,她现在好像正在做一场……噩梦。”
他的表情有些仿徨,也有些“终于还是来了”的失落。
*
季春藻不是一睁开眼睛就醒过来了。
事实上,她耗费了很长时间在组织自己的精神状态、重新凝聚起注意力上。
在这个过程中,她的身体无法动弹,甚至连身体是否存在都难以准确地感知到。
不知道是否该认为这是一种幸运——身处这片空间中,分不清上下左右也难以理解时间流逝,这里的一切、包括时空结构都是颠倒混乱的。
所以,在季春藻真正“醒来”的时候,其实什么都还没来得发生。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着脚下凹凸不平的粗糙地面。柔软的脸颊触碰到的冰冷又粗粝的感觉,还残留在她的意识里。
“这里是哪里?”
她低声嘟囔着。
但显然不会有人告诉她答案。
她只能自己去寻找。
季春藻抚摸着自己的额头,视线四处逡巡。
没有发烧。自从注意力和精神集中起来后,她的思维已经恢复正常了。
只是……
眼下这种情况,很明显不是“正常”人应该看到的。
“景行,玉芝……”
她张开嘴巴,轻轻喊了一声。
微弱的声音消失在冰冷的空气里。
那双弯弯又纤细的眉毛一时蹙起,随后,季春藻很快就放弃了想要大喊大叫把人吸引过来的想法。 本能告诉她,自己的朋友们如今并不在她的身边,甚至可能……压根没有来到这个地方。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季春藻环顾四周、观察情况的同时,打算离开这里。
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地面,两侧同样是凹凸不平的墙砖,缝隙里是青泥。
往上方看,一道楼梯螺旋向上,尽头消失在如水的黑暗里;望下方看,则同样是没入黑暗的螺旋楼梯。
空间狭隘,光线昏黄。墙角处的金属架上插着一根火把,火焰在安静地燃烧,投落的影子在墙壁上不安分地跳动着。
季春藻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没有穿鞋子,赤裸的脚丫就这么光光踩在地面上。
在意识到这一点时,晶莹小巧的脚趾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柔软的脚底传来粗粝的触感。
只有些许微微的凉意,不是无法接受。
她叹了口气,暂时不去理睬。
自己正身处在楼梯的甬道上,这里……像是一座古堡,又或者是一座灯塔?
奇怪,为什么我会想起“灯塔”?
季春藻总觉得很熟悉。
她首先想起来的,是第二次回到异星之上的冒险。她们借助素体的力量离开宫殿、跨越森林,在无垠的红色荒野之上看到了一座与灯塔样貌相似的装置。
随后,“灯塔”突然启动,像是在向地球发出某种讯号,所以他们才赶紧赶回来。
更早的记忆慢慢浮现,只剩下模糊的印象。在此之前,就有人提到过灯塔,所以她才会——
“啊,我想起来了……”
一切冒险的开端,就是景行他曾经的那个梦。
在梦中,他看见了未来长大后的自己和谢玉芝,并把这个梦的内容告诉给她们。
她还记得他说,大人版的谢玉芝是在宫殿里,而她……就是在身处一座塔楼里。
季春藻抚摸着自己的额头,总觉得自己正身处在一场醒不过来的梦境里。
她沉默伫立在原地。
又过了一会儿,她咬咬牙,从架子上拿下火把,沿着楼梯往上走。
……
她以为这一路上总归会发生些事情,她记得景行对自己说过,梦中的她影子里藏着无数妖魔古怪,所以她一路往上走的同时,还会忍不住扭头瞧跟在自己背后的影子。
但事实是,这一路上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危险,没有声音,没有遇见除了自己以外的生物,连老鼠蚊虫都没有,更不用说人。
她唯一能听见的,只有回荡耳畔的脚步声;唯一能看见的,只有捧在手中微微摇曳的火光,和不断往后的阴影。
楼梯漫无止境地往上延伸,看不到尽头。
幸好,她感受不到寒冷、饥饿、疲惫或是别的在现实中随着时间推移产生的对生理上的负担,仿佛一个没有肉体的幽灵,在楼梯上安静地游荡。
不止是对时间的感触——是对外界所有的感觉,都在变得模糊。
就这样,季春藻步履不停地往上迈步,过了不知道多久——一个昼夜,或是一个世纪后——她来到了楼梯终点的门前。
在看到这扇门的瞬间,季春藻内心涌现的情绪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恍惚。
“还真是一个人都没有……什么事都没发生。”
小小的手掌贴在铁门上。
然后,只是稍微使劲,那门便慢慢地朝外侧敞开了。
……
她来到了顶楼,却没有看见任何像是灯塔该有的东西,比如透镜或者塔楼。
事实上,当季春藻扭头往身后看,她惊讶地发现连背后的楼梯都跟着一起不见了。
——少女正身处在一大片风平浪静的漆黑海面之上,而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悬挂于夜空之上的巨大无匹的月轮,朝着大海洒落清辉,偶尔可瞥见粼粼波光。
除此以外,入眼可见之处全都是浩海无垠的黑色,让她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海上,还是在宇宙中。
“我……我怎么会飘在海上……我到底在哪里?”
又应该往哪里去?
她注定得不到答案。
短暂的呼吸过后,寂静的世界被骤然间的异响所打破——伴随着“轰隆隆”的恐怖响声,一座巨塔自黑色海洋的下方钻出,如同一条撞向月亮的独角鲸。
季春藻惊讶地瞪大眼睛。
一股没来由地本能攫取着她的身心,让她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
“不!”
她朝着空无一人的世界大喊。
但已经晚了。
塔沐浴在月辉之上,钻出海面后并未停歇,而是继续在轰鸣声的陪伴中螺旋向上,像是能无止境地拔高,直到最终——
顶破了月亮。
咣啷啷!
天地摇晃,轰鸣愈隆,如银瓶乍破。
接下来是“哗啦啦!”,看不到尽头的铁水般的浆状物质从碎裂的月亮中涌了出来,接着像瀑布般垂落,倾泻到黑暗无垠的海面之上。
巨浪被掀起。
裹挟着雾气般的黑、水浆般的银,浪潮滚滚涌来,最终将浪花推到她的脚下,没过了她雪白的脚丫。
水面上,映照出了另一颗星球上的风景:
她的家乡,被称作白月镇的地方,撞破月亮的塔最终却是从毗邻小镇的海面上升起,形成一根奇特的肉柱;无形的波纹以高柱为中心,伴随着声音扩散开来,数不尽的生命族群在这无声的呐喊中,悄然发生着异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