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在派出所门口盯梢的兄弟打来的,大龙和胖子,一大早就放出来了。
大龙和胖子其实真不算坏人,虽然他们也是地痞流氓,但是据大龙自己说,从自己出来混到今天,打的架不少,但连刀都没动过,那天一来是喝的酒太多了,二来是大龙实在是太宝贝那辆车子,而且大龙也不知道那个看上去不怎么起眼的男人居然是张木,如果知道,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手!
大龙出来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找人跟三叔说情,大龙的大哥,是我市铁路一带的大哥,江湖中叫他洪波,在1998年的时候,洪波是铁路一带当仁不让的大哥,虽然没有三叔混的那么嚣张,但是经济实力和白道上的关系绝对不比三叔差!
在九十年代初期,铁路一带大多数的混子和流氓还在靠小偷小摸吃饭的时候,洪波就已经开始动脑子赚钱了,他当时承包了从我市始发和以我市为终点站的所有列车的废品生意。
那时候很多在江湖上与洪波齐名的混子笑称其为“铁路废品王”,可是彼时的那些人,不曾想到,这个他们眼中收破烂的江湖大哥,就是靠着这一车一车的垃圾发了家!
靠铁路收废品有个好处,第一是不会有人来抢生意,只要列车没到终点站,那就不会有第二个收废品的上车去;第二是量大,谁上火车不买几瓶水、几罐啤酒?一趟车下来,塑料的瓶子和铝合金的易拉罐,那可真不是一笔小数目!第三是稳定,只要跟铁路上的领导搞好了关系,那么这份买卖基本不会有人来抢,而且洪波虽然为人低调隐忍,但是在整个90年代,我市没有任何一个江湖大哥不卖洪波的面子,毕竟洪波的关系是在铁路,谁求不着谁啊?
到了98年,全市经济没落,国有企业改革带来的冲击让大多数行业开始变得萧条,而铁路,是少有的能够保证所有员工的工资都能及时发放,而且逢年过节还要发柴米油盐的单位,不得不说,洪波的眼光,还是很毒辣的。
大龙就是把电话打给了这个“破烂王”洪波。
洪波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以后,并没有直接给三叔打电话,而是驱车去了我父亲,也就是老四的家里。
那天一大早,父亲刚刚起床,拿着一把竹子编的打扫把在门口扫雪,洪波那辆黑色宝马停在了小路旁,车窗缓缓落下,一个鬓角发白的男人探出头来:
“张儿!嘛呢!”
父亲扭头看了看洪波,足足十几秒,父亲都没能认出眼前这个人就是铁路一带的社会大哥洪波,但是那辆黑色宝马实在显眼,当年能在我市开上宝马汽车的人真没几个,所以父亲最后其实是靠着那辆车认出了车里的男人。
“洪波哥!?”
“诶!!”洪波表现得很热情,他熄了火,从车里走了下来,脚步有些急。
父亲与其他铁路工人不同,其他人总是要想些办法往上爬的,要么给领导送送礼,要么跟洪波这样的江湖大哥打好关系,希望对方能给自己个捞偏门的机会,但是父亲不同,从入职那天开始,他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既不去巴结领导,也不畏惧这些江湖中人,所以父亲对于这些人并不熟悉。
熟悉父亲的人都知道他跟三叔老叔的关系,也知道张家这哥几个就父亲一个安安稳稳过日子的,所以也不会去招惹父亲。
“洪波哥这一大早的,来找我有事儿吗?”
父亲并没有往屋里让洪波,作为两个江湖大哥的亲弟弟,父亲明白他们这样的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洪波如此客气的来找自己,那么一定是有求于自己,所以父亲也没跟他客气。
“我听说弟妹怀孕了,你们也没办个酒,没给我个机会沾沾喜气不是?”
父亲结婚那天,洪波也来了,三叔的面子必须要给,那也是洪波第一次跟张家的人有交集,从前虽然都是社会上玩的,但是三叔和这个破烂王还真没什么交情。
“您这话说的!总不能什么事儿我都办一桌,老让各位大哥随份子不像话!”
“哈哈哈哈说哪的话!咱们都是铁路子弟,一个大院里长大的自家兄弟,不说那些!今天哥哥来也没空着手不是!”
说着,洪波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红包。
父亲被那个红包的厚度吓着了!那个红包里,至少五万块!
父亲的眼睛横了起来,在这样的问题上,父亲绝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
“哥哥,您这个......”
一边将洪波伸出的手推回去,父亲一边问:
“有什么事儿,您得先说出来,要么,这钱我不能要。”
洪波没想到,张家的这哥几个都这么难对付,连这个平日里一脸良民相的老四也是如此的软硬不吃,没办法,洪波只得说出了实情:
“嗨!我有个兄弟,叫大龙,跟你三哥闹了点矛盾。”
听到这,父亲明白了:
“洪波哥!这事儿,我现在可没法答应你!我打个电话吧。”
说着,父亲回了屋,父亲并没有大哥大,跟三叔通话还要靠家里的固定电话。
当时母亲的肚子还不是特别大,但是相较于母亲匀称苗条的身材,很容易能看得出这是一位孕妇,父亲进屋准备打电话的时候母亲正在批改作业:
“是谁啊?”
“洪波,一个老大哥,是为了三哥的事儿来的。”
母亲听后便不再说什么,母亲不愿让父亲跟三叔等人走的太近,但是人家是亲兄弟,而且当时三叔确实帮了我们家很多忙,据我了解,当年母亲也并不是讨厌三叔,只是不希望自己的生活跟三叔那样的人走的太近,如果三叔不是自己家的亲戚,只是一个外人的话,我想母亲会很欣赏这个有魄力有胆识的男人。
我长大以后,母亲曾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
“崇拜一个英雄很容易,可是要想跟那个英雄朝夕相处,很难。”
这或许就是母亲对三叔的看法,她这辈子也不可能跟三叔那样的人朝夕相处,人人都喜欢读故事,热血澎拜的金庸武侠也好,儿女情长的爱情故事也罢,置身事外的时候,我们为故事哭,为故事笑,可当自己是故事中的人时,压抑窒息的感觉,绝不是观者能够体会的。
当父亲打完电话从卧室走出来,细心的丈夫观察到了妻子的变化,他说道:
“放心,这事儿跟咋们没关系,三哥已经告诉我怎么办了。”
母亲笑了笑,没说什么,男人之间的事情,母亲一般很少插嘴。
父亲快步走到了门口,他看着满脸堆笑的洪波,无奈道:
“我刚才打电话了,三哥把我臭骂了一顿。”
虽然那天电话里的内容只有父亲和三叔两个人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三叔肯定没有真的臭骂父亲一顿,他只是告诉了父亲该如何向洪波转述。
“啊!?老三连你也骂了?”洪波是老江湖了,他看父亲的眼神就知道这内里的缘由了,但是没办法,他还得配合着父亲把戏演完。
“是啊洪波大哥,这钱我不能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您还是回去吧,三哥不让我插手这事儿。”
“哎!”洪波叹了口气,他悻悻的将红包收了回去,然后又跟父亲假模假式的客气了一番之后,便开车离开了。
洪波当然不肯如此善罢甘休,他开着车掉头就去了爷爷的家。
洪波通过父亲明白了三叔的意思,虽然刚才三叔并没有给他面子,但是通过父亲的转述,洪波明白三叔也绝不想因为这件事情跟自己真的撕破脸,如果三叔真的要鱼死网破,那么洪波就绝不会因为大龙这点破事儿跟三叔斗,但是此时既然还有希望,洪波也不想放弃。
当时的洪波一定想,我找你弟弟,你说你臭骂了他一顿,那我现在去找你爹!你总不能再说我什么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