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进宫里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
梁帝方景然在御书房打着瞌睡,桌上是已经批示的奏章,一旁的金兽里燃着龙涎香,安静恬然。
门外,大内总管高尧轻靠在墙边,闭目如在瞌睡。
忽而,有脚步声传来,有些细微,说明离得还远,却是朝这边来的。
他睁开了眼,稍稍整理了衣衫,然后,便有侍卫匆匆而来。
“慌什么?”高尧一皱眉,轻斥一声。
那侍卫连忙跪地,语气颤抖却清晰,“兵马司急讯,玉龙关破,北燕大军兵分三路朝京师而来,且已有北燕细作入城。”
“什么?!”饶是高尧在宫中见惯沉浮,度过不少大风大浪,此时闻言也是变了神色。
“苏定远苏将军何在?”他急忙问道。
“苏将军已和兵马司数位将军前往城门。”
“退下。”高尧的摆摆手。
侍卫躬身退走,他却有些心神不宁地僵在原地,宛若失魂落魄,因为在此之前,他竟毫无半点风声闻得。
过了不知多久,他忽而听得隐约的鼓声,声如震雷,更有一种沉闷。
这是从城门传来的战鼓之声,高尧嘴唇动了动,深吸口气,转身敲响了御书房的房门。
几息之后,其内传来方景然有些疲惫不悦的声音,“何事?”
“陛下…大风起了。”高尧的声音异常沉重。
房中一时寂静,继而便是桌椅有些磕碰之声,他心头一跳,下意识想要推开房门,却生生按捺住。
半晌,御书房的门开了,穿着明黄龙袍的方景然从中走出。
他的脸上能看的见疲惫,眼眸沉着,如有风暴汇聚,其底是难以置信和浓浓的惊然。
“北燕?”他问。
高尧深深低头,将传讯之言所述。
方景然身子微晃,一下扶住了门框,“这消息……”
他没问出来,因为他也听到了那战鼓之声,鼓声连绵不绝,透着一股似乎可见的惨烈和苍凉。
方景然一下大怒,咬牙切齿,“没朕口谕,是谁在擂战鼓,乱民心?”
高尧心中暗叹,道:“是苏将军。”
方景然一愣,而后道:“他现在在哪,传他来见朕。”
“苏将军登城门了。”高尧道:“还有兵马司的数位将军。”
方景然张了张嘴,他于三国战时尾声而登基,对战事的惨烈印象只在先皇每次的徘徊叹息之中,此时却是觉得苏定远有些小题大做,而且太过逾越。
“陛下,玉龙关驻扎的,可是二十万平北军精锐啊。”高尧声音有些低沉,还有些伤感,“如今关破,苏将军心神必然受创,老奴以为…”
“以为什么?”方景然打断,直视眼前侍奉两代帝王的老总管,“难道要朕去城墙上安抚苏定远?”
高尧连道不敢,躬身低头。
“京师驻军尚有二十余万,就算北燕兵破玉龙关,他又能有多少精兵长袭?千里之遥,难道云州也沦陷了不成,苏定远凭什么认为北燕狼骑已至京畿不远?就算北燕陈兵城外,也正好来试我大梁军伍之锐。”
方景然冷哼一声,道:“传朕口谕,命阳山侯赵良玉、荡寇将军陈兆元、先锋大将横九、征西将军高默奇协同魏旸胥布防,明早给朕拟出一个覆灭北燕狼子野心的章程来。”
高尧在听得眼前人前半句的时候心中已有无奈和失望,而听闻下半句则一下涌上喜色。
这几人皆是在那个三国混战的年代里,战场耀眼的将星,虽性格各有瑕疵缺陷,却仍是军方不可或缺的砥柱。
如今,北燕举兵,陛下能重用这些人,而非近年来兵部提拔的那些年轻将领,便足够说明眼前这位依旧英明。
高尧施了一礼后,连忙去调遣了。
方景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却是冷冷一笑。
“来人。”他唤了声。
有随侍的小黄门连忙过来,虽然掩饰很好,可眼中仍是惊惧难消。
“传旨兵部和辅国大将军萧方,朕要在天亮前,听到捷报。”
小黄门领命退下,方景然则负手而立,他知道自己不需说的太清楚,兵部尚书宇文嵩一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北燕长袭,必定人困马乏,岂不正是发动夜袭的好机会?
他这般想着,却是连自己也没有发觉,竟是下意识认同了苏定远的话。
那便是,北燕精骑已离京师不远。
他抬脚朝百花婴宁宫而去,他记得万贵妃近来心情不太好,而今夜那不让自己省心的小舅子好像是病了。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安抚一下。
至于战事将起,朝廷养那么多人是干什么吃的,还需要自己事事躬亲不成?
……
兵部。
这个平日里素来清闲的衙门,在今夜变得异常沉重。
或者说,是从下半夜开始。
灯油添了几盏,大堂上,兵部尚书宇文嵩的眉头就没舒展开过。
这是个头发已有花白的老人,面相有几分刻薄冷厉,可实际上,他也不过是知天命的年纪。只是因为中年丧子之痛,让他痛苦如此。
堂下,一并被召集在此的,还有兵部的其他官员,有的还在偷偷打着哈欠,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兵部主事晁究脸含担忧,看了眼一旁闭目养神的兵部侍郎申时通,颇有些欲言又止。
他是个急性子,最见不得身边这老狐狸如此作态,此时见了这堂内的同僚,只觉得在这是浪费时间。
兵部里的这些人能研究出个狗屁来?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去听苏将军调兵遣将。
“陛下的旨意到了。”门口,有军卒跑进来。
坐在堂首的宇文嵩连忙起身,快步迎上来。
“圣上怎么说?”有人问道。
宇文嵩拿着圣旨,手上紧了紧。
“陛下,要在天亮前听到捷报。”他说。
“啊?”众人一惊。
这在开什么玩笑,那可是北燕精骑,以一当十的凶狼精锐,仓促之间,他们要如何迎敌,如何打胜仗?
“这圣旨,是给兵部的?”申时通忽而问了句。
那进门的官兵一愣,而后道:“传旨的公公说还要去给辅国萧大将军去旨意。”
申时通静静听着,见他没了下文,眼帘低了低,不再说话了。
在场这些人也不蠢,自然能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没给苏定远旨意啊。
“北燕攻破玉龙关,马上分兵去破暇荫关,然后来合围京师,长途跋涉必然人困马乏,而我大梁精锐却养战多年,正是要一击功成的时候!”另一位兵部侍郎张纠说道。
其余几人听闻此言,也有出言附和者。
“不错,京城离玉龙关千里之遥,苏定远既言北燕精骑或至城外,则其必是不歇而来。我军以逸待劳,正好建功。”
“但现在探马斥未归,说明尚未发现狼骑动向,且云州也并无消息传来,贸然出兵乃是大忌。”晁究说道。
张纠看他一眼,笑笑,“云州无消息,说明来袭的只是小股狼骑,或为先锋。而正是这种时候,我军主动出击,方能出其不意。”
晁究皱眉,如今敌军动向不明,如何能战?
但众人却仍是看向沉默不语的宇文嵩,场间终是要他来点头的。
宇文嵩看向众人,心中无奈,却也知道此时需要自己来定论,功成自然好,可若是失败,那自己必然难辞其咎。
逢战时,怕是要以死谢罪才行。
他深吸口气,道:“既有圣旨在前,为臣子者自当领命,而就算是狭路相逢,本官也相信我大梁精锐必会获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