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间有些安静,杀气却恍如实质。
风往南吹,众人衣衫却往车夫所在方向飘动,似是有一道看不见的劲力,在拉扯着什么。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纪觞脚下生根,真气灌输双腿,死死扎在原地,但磅礴的牵引之力,仍是从对面之人身上传来。
这是墨家的「磐石劲」,普天之下,只有一个车夫练至大成,而他一辈子也只练了这一门劲力,但这就足够了。
地面的沙石在滚动,众人手中的兵刃同样发出颤响,不少人脸色微变,却不敢真的松开弓弦,让弩箭借力射向车夫。
磐石劲,便是以自身为忠心,激发强横内力引动的气场,可以牵引周遭的一切,随功法修行程度和内力强弱,影响的范围也不一样。最主要的,施展此功者,所牵引之物的动静,皆在其一念之间。可以将之吸附身前,也能以内力回还回去,其上自有劲力,更胜之前。
这是一门极强的武学,尤其是在一个沉浸多年,心若磐石的人手上。
纪觞正处其间,他脸色阴沉着,恍惚间有种错觉,那便是在与这股强横之力抗衡时,似乎连体内的气血都有所沸腾,鲜血,仿佛正在从体内流失。
他不免心中生怒,对先前那用剑的小子痛恨非常。
但当一阵眩晕出现之后,他便马上惊醒,方才并非是自己的错觉,而是真正发生的,自己胸前那道本已封穴止血的剑伤,此时正在渗血。
凉意从胸前传来,纪觞眉头紧皱。
血慢慢滴落,青石路面上多了点点如梅花的血迹。
四下之人时刻注意场间,对此自是能一眼看见。
虽然纪觞知道自己这是此前剑伤所致,可他们不知道,他们还以为只是甫一交手,他便被车夫所伤,而且还是之前有过出手、身中镜花水月之毒的车夫。
即便有眼尖的能看出那是兵刃所伤,此时说了也反倒露怯,毕竟,能伤到纪觞的必然也是大修行,如果此时说出,那岂不是表明现在的机关城里,还有一位大修行?
墨家诸人脸上不免露出几分放松,如今局势大好,有车夫在此,今夜之危便解了。
纪觞看到了这些人的神情,就如嘲讽与恶意一般。
夜空烟雾未散,场间的光来自青铜大殿内的灯火,巷道与街上晦暗朦胧,看不真切。
此时,却出现了一丝光亮。
那是纪觞的手掌,如火焰般的橘红之色,清晰明显,就如吸附了一层火光。
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武道通玄,世上也有以术入道之人,凡此皆具备异种真炁。其或为功法所致,或是修行之中自行领悟,其特征便是具象化,例如冰火之意。亦或是天山剑派的传承剑法,便可修出寒冰真气,招式之间,内力可外放寒气。
而现在,纪觞手中如火焰凝聚,便是具象化的内力,也即是异种真炁大成之相。
本是凉风习习,众人却皆有一丝灼热之感。
车夫环抱双臂,站在纪觞对面,就如一座巍峨大山,此前施展磐石劲并非想一招制敌,而是看出其人身上有伤,想要试出深浅。
而现在看来,倒真是把对方逼急了。
“想不到你还会第五唯我的《离火掌》。”车夫说道:“就是不知道,你能有他几分火候。”
他说话本就瓮声瓮气,此时更是沉若洪钟,回荡此间时,让人心头一闷。
那些持弩箭藏于高处的锦衣卫,就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锤般,一时皆是有些站不稳。而围堵四下的后周官兵,同样脸色一白,很是难看。
苏清内力薄弱,此时闻声,更是一阵头晕,有些犯恶心。
鲁文缺在他身边,凝声道:“菩提寺的《晨钟暮鼓》。”
“什么?”苏清下意识道。
“一门上乘的武学,汇集音功和炼体于一身,晨钟伤敌,暮鼓熬炼自身筋骨,是大行寺的不传之秘。”鲁文缺皱眉道:“他怎么可能会?”
菩提寺远在后周,而车夫闭关于机关城,彼此相隔数千里,按理说不该有什么交集。即便是因墨家在江湖上的关系,那或许交好,但也不会将此武功授于外人才是。
鲁文缺看着苏清的眼神里有些怀疑,他在想难不成是后周暗中早有谋划,或是江湖里另有一番动作?
苏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什么都不知道。”
鲁文缺没说什么。
场间,纪觞眼里同样有些捉摸不定,菩提寺虽不如观潮阁那般轻易不入世,但从不涉及朝堂和江湖之事,只顾修行和普渡百姓。当然,这是那些和尚这么说的,具体真假他也不明。
但现在,为何菩提寺的绝学,会在对面之人的身上出现?
纪觞看着车夫,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什么,但遗憾的是并没有。
他沉吸口气,绣春刀已然收起,双掌之上皆是火光凝聚,映照自身忽明忽暗。
“区区墨家乡野之人,也敢直呼督主名讳。”纪觞冷哼一声。
车夫不咸不淡地笑了笑,“那又如何?”
第五唯我坐镇神都,数十年未离皇宫,此时更不可能远赴数千里而来。
他当然不惧。
纪觞手上的火光,在磐石劲的作用下,有些飘散,但就在此时,他眼神一定,身影动间,骤然一掌拍去。
快,晦暗之间,众人眼前只是火光一闪,便见其人已出现在车夫身前。
离火掌专破金刚无铸的气血之力,一步之遥,感之而火焰大盛。
明亮的咫尺之间,纪觞和车夫能看清彼此的神情。
前者略带几分癫狂,但眼中自有冷静和沉着;后者很是平静,甚至,眼里还带几分讥讽之色。
迎着这一掌,车夫直接打出了一拳,他没有避开,而是直接硬碰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