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世界的银行与他们的居所不同,它是哥特风格的,有着如同荆棘一般的尖顶与玫瑰花窗。
路易离开书店之后的第二站就是银行。
巫师们的书店宽敞轩阔,巨大的玻璃(据说巫师们已经在玻璃制作上使用了魔法)不但能够让最多的光线进入店堂,还能够在阳光过于强烈的时候变得暗沉,以免书籍受损,但在这里的书籍,大部分都是有关于历史与传说的,只有很少一部分与法术或是魔药相关,巫师家族们敝帚自珍当然没问题,但在里世界的人口已经膨胀到这个地步的时候,他们居然还如同守财奴那样紧紧地将强大的法术握在手里,以父亲对儿子,以及导师对学徒的方法传承下去,实在是太蠢。
虽然路易必须承认这种愚蠢对于表世界的凡人是有利的,只是对于巫师们来说,这样的胜利并不能维持多久——是的,迄今为止,依然有从凡人中出现的巫师,他们对表世界的亲人与朋友依然有感情,如果里世界的巫师家族将秘藏的强大法术教给他们,很难说他们最终会将矛头指向谁——那么曼奇尼家族的行为就有待斟酌了,他们的子女……至少是玛利的几个姐妹,都注定有一桩显赫的婚姻,但曼奇尼家族仍然是个巫师家族,那么等他们从里世界出来之后,难道他们就真的愿意如一个凡人那样平静地生活下去吗?
只看玛利就知道了,她不是个恶毒的人,但她的观念与看法已经在她来到巴黎之前被牢牢地契定了。
卢卡发现路易正在仔细地翻阅着那几本古老的法术书时(这可不是说它足够珍贵,而是这些书籍都是在梅林时代,由梅林亲自撰写并且赠送给每一位巫师的,法术极其基本,可以说是如同入门读物一样的东西,一般来说,只要有导师,巫师们几乎用不到它,它多半都是被作为收藏品或是礼物而被束之高阁的——他就微笑着提醒道:“事实上,”他说:“玛利小姐正有意为您延请一位有德的导师呢,殿下。”
路易露出了一个看似惊喜的表情,“是吗?”他高高兴兴地说:“那么我就把这个当做一份小礼物吧。”他将那本法术书随手放在图诺手里。
在书店里,路易所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一个冲动好奇的年轻人应有的样子,他购置了许多看似不需要的书籍,就连一些甚至会被巫师自己视做无稽之谈的传说也买了下来,他说这些读起来就像是很有趣的小说。
表世界的书籍自从印刷术出现后就不再那么昂贵了,但在巫师这里,大部分书籍都无法印刷,只能手抄,一些还要施放法术,所以它们即便不被人看重,却依然因为工序繁琐而变得价值不菲,一个陌生的巫师,一个外来者如此一掷千金不免引人注目,他在进入银行的时候,就被无数双视线注视着,只是有些赤露,有些隐晦罢了。
巫师们的兑换所让路易想起的不是表世界的银行,而是法院或是办事处,这里有不下一打的骑着蝎尾狮的巫师巡游,还有阴森的栏杆,上端就如同长矛一般有着尖刺,铁杆上缠绕着毒蛇,栏杆组成了一列列狭窄的通道,只允许一个人笔直地站立,这样的队伍排出很长,大约总有一两百人的样子。
作为科隆纳公爵,路易当然无需忍受这样的折磨,但在进入贵宾室之前,塔饶有兴致地在兑换钱币的地方观看了一会,也难怪这里这么多人却能鸦雀无声,兑换钱币的地方是一个犹如忏悔室的小房间,只有一个黑森森的洞口,洞口只容许一只手进出,要兑换钱币的巫师将自己的东西塞进去——表世界的钱币,然后收回一些里世界的钱币,路易发现它们的兑换比例基本上是一比一,看上去挺公平,但巫师们的钱币含金银量可能还不如表世界钱币的三分之一,这样说吧,路易甚至看到了生锈的银币和金币,这说明什么?他们甚至直接在里面混入了黑铁,他怀疑自己只要拿一块磁铁来就能把这些巫师钱币吸走。
他也注意观察了那些巫师的神情,有些巫师面露愤懑,而更多的还是麻木,他们能如何呢,私下兑换货币或是买卖都是有罪的,而那些有罪的巫师的下场他们每次进出里表世界都能看到,而且……巫师的法律是有连坐一说的。
路易在基石城墙上看到孩子和老人的脸就几乎能够猜到了,只有几岁的孩子甚至婴儿又如何能够犯罪?只能说他们的父亲,或是母亲犯下的罪行殃及了这些无辜的存在。
但科隆纳公爵,或是任何一个有资格进入贵宾室的人,兑换比例是五比一,也就是说,巫师的货币五枚等同于表世界的货币一枚,这可以说是兑换所让出了自己的利益,甚至有着不菲的回报,但看卢卡与图诺的平静态度,这大概就是巫师们的金字塔尖所享有的特权。
卢卡虽然不太明白,但年轻的主人在离开兑换所之后就变得郁郁寡欢他还是能够感觉到的,所以他就建议路易说,是否有兴趣去看看角斗场。
每个年轻人,哪怕是巫师,都会喜欢让他们热血沸腾的角斗场的。
巫师们的角斗场仿造古罗马皇帝提图斯时期的斗兽场所为,在这里倒没有巫师下场与野兽搏斗,就算有,也是类似于表演性质的,旁边有人防护与监督,环形第次往下收缩的座位就像是一个漏斗,巫师们落座后它就升起到半空中,所以人们是俯瞰下方表演的——然后路易等贵人们落座的地方是包厢,它就像是一个个悬挂在空中的果实,高于环形座位,但几乎就在角斗场的上方,所以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比起角斗场,路易更愿意将这里称之为真实版本的怪物大全,从斯芬克斯,到蝎尾狮,再到三头犬,石化蜥蜴,巨鹰等等,这里都能看到,它们在巫师的鞭打与诅咒下变得暴躁易怒——虽然其中一些有智慧的生物可以理解巫师们正在逼迫它们相互争斗以取乐,但还是不得不竭尽全力地拼斗撕咬,巫师们也有意识地将有智慧的怪物与只依据本能的怪物放在一起,免得它们协力反抗——这种事情之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在一只斯芬克斯——可能就是在集市上弄出大动静的那只,它那张金红色的皮毛与缺少的尾尖让路易认出了它——被一群赤眼鼠淹没之后,路易的心情不由得变得更坏,他正准备召唤卢卡,场上却一片如同巨浪尖啸般的呼声,巫师们推出了新的怪物——三只蝎尾狮,对一个狼人,一场紧张血腥的比赛正在打开帷幕。
路易停顿了一下,就重新坐了下来,从他这里,可以看到那三只蝎尾狮,它们正在他的脚下,皮毛光亮,精神充沛,身上没有伤痕,很显然是第一次入场,过了一会儿,那只狼人才在鞭子的催促下艰难缓慢地走向蝎尾狮,相比起光鲜的蝎尾狮,这只狼人就要难堪多了——他浑身赤露,没有一点可以遮掩躯体的盔甲或是布料,头发蓬乱,还有一大块被撕裂的部分,只有暗红色的瘢痕,没有头发,因为他背对着路易,所以路易只能看到他肌肉垒实的后背,粗壮的四肢,而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一点完好无缺的地方,在上面就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伤痕,而且他的左腿奇怪地歪曲着,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它也许折断过,然后在痊愈的过程中没能准确地对在一起,所以现在骨头连同肌肉都是畸形的。
路易注意到角斗场边缘的巫师们正在下注,有小妖精抱着金杯飞来飞去,如果巫师赢了,她们就会将金杯里原先的赌注与赢来的前一起倒在巫师的手里或是袍子里。
可能愿意押这个狼人的并不多,赛场的庄家迟迟没有拉开固定着三只蝎尾狮的法术项圈,它们不安地咆哮着,爪子抓着地面,尘土飞扬中,人们不断地听到断断续续的话语,“多少钱?”,“鼻子”,“来吃肉”,“长袍”,“杂种”,之类的,在表世界人们的传说中,蝎尾狮是只会模仿笛子和喇叭响声的,但事实上,这些野兽的食谱上一样有人类,它们之所以模仿笛子和喇叭,是因为行军与狩猎的人们时常这么吹,一吹就有人聚拢过来,所以它们才会模仿滴滴嘟嘟的声音。
它们是能够学习人类说话的,就像是现在,它们重复着在捕猎和喂养它们的巫师那儿听来的话。
足足等了五六分钟,蝎尾狮都已经眼睛通红,爪子也几乎快要折断,地面更是被它们刨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它们脖子上的法术项圈才被猛地打开,它们毫不犹豫地扑向了狼人,狼人狼狈地拖着一条腿,就地一个翻滚,竟然从一只蝎尾狮的爪子下面逃了出去,虽然姿态难看,引起了一阵不满的嘘声,但还是让他得到了一个机会——他猛地拽住了一只蝎尾狮的尾巴,一发力把它拉倒,在另外两只蝎尾狮扑过来的时候,把它当作屏障,那两只蝎尾狮的利爪獠牙全都落在了它们的同伴身上,被伤害到的蝎尾狮本能地大叫了一声,反扣就咬住了另一只蝎尾狮的前肢,后者嗥叫了一声,张开尾巴,数十根尖锐的毒刺尽数射在了它的新对手身上。
巫师们愈发鼓噪起来,他们甚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疯狂喊叫,在这时候他们和他们鄙视的凡人也没有什么两样。
路易轻轻地旋转了一下座椅,这只狼人让他感到熟悉,但那张脸不但被蓬发的毛发——鬓角和胡子遮住了,还有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从额角到嘴唇,横过鼻梁,让他无从辨认。
那只狼人现在面对着的只有一只蝎尾狮了,他拱起脊背,对那只蝎尾狮吼叫着,双臂肌肉可怕地鼓起,他的双腿若是没有问题,倒是可以周旋和逃跑,但现在他只能耍弄诡计,或是正面对敌去。
紧接着,就连图诺都忍不住惊叹了一声,因为这只狼人竟然勇敢地将自己的一只手臂整个儿地刺入了蝎尾狮的喉咙——那只蝎尾狮向他扑来的时候,将嘴张大到了极限,他轻而易举地将手臂直插到肩膀,而他的另一只手死死地卡住了蝎尾狮的下颚,让它无法合拢牙关,咬断他的手臂,他的脚在地面上用力地踩踏着,竟然留下了一个不逊色与蝎尾狮的坑洞——他的肩膀在流血,血吸引了另外两只之前还在争斗的蝎尾狮,它们迟疑着停了下来,嗅闻着,这时候狼人终于抓住了,他应该抓住了,因为那只蝎尾狮突然疯狂地挣扎起来,它的尾巴抽打着地面,留下无数凹凹凸凸的坑洞,尾巴上的尖刺向着四周飞射,但狼人只是低下了身体,就巧妙地躲了过去——他的身体几乎都被蝎尾狮的头颅遮挡住了。
在另外两只蝎尾狮奔驰而来的时候,狼人绷紧了身体,在惨烈的嘶叫声中不顾一切地后退,他的手臂鲜血淋漓,但他的手确实抓着一颗还在跃动的巨大心脏。
他将心脏丢向那两只蝎尾狮,一只蝎尾狮停了下来,另一只蝎尾狮继续向他扑来。
狼人将手臂伸向地面,变成了巨狼,在人类的形态时,一只瘸了的腿会让他行动缓慢,但在巨狼的形态中,一条腿受伤造成的妨害并不大,他跃起的高度甚至超过了蝎尾狮,直接落在了它的身后,在蝎尾狮甩动尾巴的时候,它敏捷而又狡猾地俯身躲过并乘机潜入到它的身后,一口咬住了蝎尾狮的蛋蛋,在鲜血迸散的时候,这只可怜至极的蝎尾狮喊的比那只丢了心脏的蝎尾狮还要凄厉。
“emmmm……”路易说,不自觉地换了一种坐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