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特蕾莎与路易之前遇到过的任何一个女性都不同,从亨利埃塔,到玛利,到蒙庞西埃女公爵——亨利埃塔因为自幼就被抛弃在了埃克塞特(当时英国王后被迫在此生产),两岁的时候才被母亲接到了巴黎,在巴黎她们也是寄人篱下,尤其是在内战时,自顾不暇的法国王室几乎不记得他们,不是国王插手,亨利埃塔或许会因为高热而死,所以亨利埃塔从小就忧郁并且自卑——特别是面对路易和菲利普的时候,她甚至有些惧怕菲利普,虽然母亲与兄长都一再要求她向国王靠拢,但她总是踌躇不前,路易想起她的时候,对她的印象就像是穿透了满布灰尘的玻璃窗的阳光,单薄而模糊;玛利不必多言,有时候路易甚至觉得可笑,因为他和玛利在之前的恋情中,极其讽刺地各自将自己摆在了高位,他对玛利宽容爱护,是因为他乃法国国王,殊不知玛利也是这么看他的——他哪怕是国王,也是一个凡人,她却是女巫;蒙庞西埃女公爵可能是他们身边最像是这个国度与整个时代的贵女了,就像是隆格维尔公爵夫人,目光短浅,性情贪婪,但在经过教训后,就会变得温顺起来。
那么这位西班牙的公主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只能说,她是一个性情平和到几乎有些柔弱的人,虽然名义上她曾是西班牙的王位继承人,但她的父亲甚至不把她当作一个备用品,她在外朝与宫廷中也找不到支持者,又因为亲生母亲离开的过早,继母又连接为她父亲生养了好几个孩子,这让她的阶级一再跌落——她是那种……怎么说呢,已经习惯了忍受的人,她可以忍耐任何苛刻的对待,温柔的行为和话语却会让她有点不安,她就像是个囊中空空的孩子,渴望着和朋友一起玩,但苦于拿不出糖果与饼干与别人分享。
路易和她一同返回巴黎,在路上乘坐同一辆马车,寄宿的时候,也住在比邻的房间里,这让特蕾莎慢慢地恢复了一些,就像是枯萎的花在汲取了清水之后会变的丰润一些,她抵达巴黎的时候,不但没有因为长途跋涉而变得憔悴,还略微白胖了一些,这让原本只是清秀的她显得更为寻常,王太后安妮是她的姑母又是她的婆母,在看到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轻微的蹙眉,特蕾莎不站在路易身边还好,站在路易身边的时候就更是黯然失色,随同出迎的贵女们眼含轻蔑或是同情,在扇子后面窃窃私语——这位王后的容貌实在平庸,国王要履行夫妻之间的义务时一定会觉得异常为难,他们一边嘲笑着王后,一边忍不住跃跃欲试,国王的爱人玛利.曼奇尼据说已经回到意大利并且已经成为了科隆纳公爵的妻子,鉴于她丈夫的身份,她只怕很难再返回宫廷,王后貌不惊人,她们的机会可总算是来了。
在路上,路易就大概与玛丽.特蕾莎描述过宫廷里的情景,她本也是西班牙公主,对于这些贵女们恶意的目光特蕾莎并不会感到胆怯,她是性情平和,但也不会对必须屈居于她之下的人畏畏缩缩,她向王太后屈膝行礼后,就轮到贵女们向她屈膝行礼了,她站直了身体,微微含笑,犀利的视线从她们身上扫过——路易和她说过,他暂时还没有“王室夫人”的配置,所以谁给了这些愚蠢之人鄙视她的勇气?
她或许只会有国王的尊重,但只要有国王的尊重就足够了,她在宫廷里的位置将永远在万人之上,一人之下——将来继承法兰西王位的也只可能是她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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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在熟悉政务的同时,也抽出时间与王后同房,王后与他都正是适婚适育的年龄,在三个月后,特蕾莎就初步可以被判定有孕,这时候让路易哭笑不得的事情又发声了,在宫内举行舞会的时候——对于舞会的禁令在国王回到巴黎的那天就取消了,按照传统,王后依然需要盛装出席,穿着精致但危险的丝缎舞鞋,束着细细的腰身,套着沉重的裙撑,国王想叫她回去休息,却被王太后责备了。原来,在这个时代,王后哪怕怀孕了,在只有两三个月的时候仍然不能宣扬,而在未宣扬之前,王后若是不与国王出现在同一场合,臣民们就会指责王后没有履行应尽的职责。
国王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开场舞(作为在场身份最尊贵的人,他们必须领舞),换成较为缓慢宁静的帕凡舞,这种舞蹈盛行于文艺复兴时期,是一种整齐有序的队列式舞蹈,结束后他就回到座位上,王后也就得到了休息一二的机会——这样的场景一直持续到王后显怀,国王在早餐时,用戏剧化的口吻宣告了这个消息,而后才是举国欢腾,前来祝贺国王的人多入过河之鲫,宫内更是一场舞会连着一场舞会。
为了感谢王后的辛劳,国王特意为她准备了一串珍珠项链作为礼物,等到王太子降生,王后还能得到一份更为正式的礼物,像是一整套的钻石或是祖母绿珠宝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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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利从昏沉中醒来的时候,听到了婴儿的大哭声,以及从内到外的欢呼声,她的父亲亲自抱着小科隆纳公爵走了出去,展示给所有人看,这是国王的血脉,是曼奇尼家族再次兴盛的起源——一个人就在此时走了进来,玛利停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此人正是国王的使者,他向玛利打开一个扁平的丝绒匣子,匣子里是一整套光彩熠熠的蓝宝石首饰,从冠冕,到项链,耳坠,手链和戒指,价值不菲。
不过玛利在乎的不是它价值几何,而是它的象征意义,这时的丈夫们必然会为自己生产后的妻子准备这样一份礼物,除非他不爱她也不尊重她,玛利看着它,突然流下了眼泪。
米莱狄上前接过了这份馈赠,使者沉默着向玛利鞠了一躬,就离开了房间。
“看看吧,”米莱狄轻声说:“它很美。”
“我想见路易。”
“等您能够行动自如了,殿下,我们可以去那不勒斯或是西西里。”米莱狄说,“然后从那里往加来,国王在那里有行宫。”
玛利艰难地撑起身体,巫师们的体魄,医术和药物都要比凡人好,但生产对于女性来说永远是一件危险而又艰难的事情,米莱狄连忙上前,将枕头垫在她身后:“也许我错了,”玛利躺在枕头上,喃喃道:“我应该留下他的。”
“那么您真要永远失去陛下了。”米莱狄柔声安抚道,她伸出手,玛利下意识地把它抓住,这几个月里,一直是米莱狄在她身边,因为怀疑被家族与爱人同时欺骗,又因为怀有身孕而情绪不定的玛利有时候简直就像是疯了一样,只有米莱狄能够安抚住她,虽然曼奇尼家族对她还是有点不放心,但犹豫再三,还是让米莱狄待在了玛利身边——玛利抓着她的手,指甲嵌入皮肉,但米莱狄的脸色没有一丝改变,好像那根本不是自己的手,。她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玛利湿漉漉的头发,轻声念诵着咒语,玛利挣扎了一会,就无法控制的昏睡了过去,米莱狄这才抽回了自己的手,略微瞥了一眼手背上的伤痕,她站起来,迎上正从外面回来的曼奇尼家长,襁褓里的婴儿正烦恼地挥舞着手脚,他是一个健壮的男孩,“国王陛下见了一定会高兴的。”米莱狄说。
这句话让曼奇尼家长微微一顿,这也是他考虑了很久也没能决定下来的事情,曼奇尼家族当然愿意将这个孩子留在里世界抚养,这样这个孩子才能成为一个曼奇尼而不是一个波旁,但如果不在父亲身边,他们之间的感情又如何能够深厚?
米莱狄的魔力或许不如曼奇尼中的任何一个人,但论起察言观色,这里没人是她的对手:“陛下希望您们能够把殿下抚养到七岁或是九岁,”他说:“然后他要到表世界去接受教导,在他身边,毕竟没有什么能够比一个父亲和国王能够教给他更多了。”
这句话果然让曼奇尼家长略微放下心来,“米莱狄女士,”他将婴儿放回玛利身边,仿佛无意地问道:“是那位使者这样说的吗?”
“当然,难道还能有别人吗?”米莱狄以一种更为漫不经心的态度回答说:“他说他带来了国王陛下的亲笔信。”
“哦,我还没来及看。”曼奇尼家长说,他站在女儿床前,注视了那张苍白的面孔一会,就转身离去,在一个隐蔽的房间里,他打开了国王的信,信中确实说了对这个孩子的安排,国王将在里世界的一切都赠送给了这个新生儿,他虽然还很幼小,但也已经有了稳定的基础,而这笔庞大的馈赠曼奇尼家族完全可以善加利用……单就这些,他们之前的投入就都回来了,而且国王按照承诺,有意为曼奇尼家族与萨伏伊王室牵线,这个消息令曼奇尼家长欣喜若狂,当初选择舍弃玛利不可谓不是一桩明智之举,而且有了小科隆纳公爵,他们也有了牵制国王的筹码。
不过他们现在的关系大可不必如此僵硬,按照国王的计划,小科隆纳公爵将会成为曼奇尼家族的代言人,里世界的无冕之王,对他们两者都是有利无弊的,他们只需要耐心等待——以及付出一点额外的力量。
譬如那些被派遣到巴黎,与裁判所的修士们一起围剿吸血鬼的巫师们,这些只能说是曼奇尼家族的外围的外围人员,即便损耗了十之八九曼奇尼家长都不会觉得可惜,毕竟他们实在是太多了,比老鼠和虫子都多,而国王付出的佣金,曼奇尼家族可以截留下一大部分,更不用说那些所谓的抚恤金,若是那个巫师只是单身,而是没有几个朋友亲人,他们就会直接收没,要不然呢?总不能跟着一起埋到土里吧。
米莱狄笑吟吟地向曼奇尼家长一屈膝,就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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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那个孩子,”王弟菲利普担心地说:“如果也……成为了一个巫师怎么办呢?”
要他说,单看玛利就知道,又天真又贪婪。
“不会的,”路易说:“里世界里的巫师多如森林中的树木,但每个家族所选择的导师也只有那么几个,即便不是我选择的那个人,我也能够收买和贿赂他们,而且玛利一定很愿意带着他和我见面。”
“难怪您命人去修缮加来的行宫。”菲利普绕着书桌走了两圈:“那么王兄,您听说了一个谣言吗?”
“什么?”
“您要献给您的王后一座新的宫殿。”菲利普随手从画瓶里抽出一根孔雀毛,一根根地拔它的须子:“就在凡尔赛。”
“不是谣言,”路易说:“是真的,我从几年前就有计划在凡尔赛重新造一座新宫,现在只是把它放在了桌面上,不过人们若是愿意这么说,这么认为,就让他们去吧。”
“一些人在担心您过于……喜爱王后殿下了。“菲利普说。
就像是王太后安妮曾经遭遇过的,西班牙的公主在法国的宫廷里必然要过上一段很难的日子,在她没生下国王的继承人之前,她就是法国人的敌人,而不是他们的王后——但玛丽.特蕾莎确实是个幸运儿,她遇到了路易,又很快地怀上来了身孕,但仍然有人质疑她对法国的忠诚,以及担忧她会在国王的耳边吹枕头风,让法国在对西班牙的政策上让步或是绥靖。
路易放下文件,笑了笑,“所以他们要你来做一个说客?他们想要我做什么?”
“他们希望您能够选择一位王室夫人。”菲利普说。
这可让路易惊讶了,他思索了一会,就不由得叹了口气,“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