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还是幼童的时候就成为了国王,但里世界的面纱直到他第一次离开巴黎,遇到狼人后才被缓慢地揭开,路易并不知道他的父亲路易十三是否也是在成年之后才被允许接触这个巨大的秘密,但对于一个有着成熟的思想的人来说,无论是王太后的意愿,还是马扎然主教的想当然,都造成了一个恶劣的后果,那就是,年轻的国王不会再轻易相信里世界的人,就像他对待那些巴黎人那样,他宽恕他们,仁厚地对待他们,给他们赏赐,但只有国王身边的亲近人知道,国王最信任的还是那些曾经是流民,现在是凡尔赛人的民众————简单点来说吧,就是巴黎人没了路易他们依然可以兴高采烈地迎接下一个国王,但凡尔赛人能够有着富足平静的生活,完全仰仗路易的偏爱。
里世界的巫师们也是如此,要让国王彻底地相信他们,除非他们完全地匍匐在国王脚下,生死皆有路易掌控,问题是,若是如此,巫师们对国王来说,就如同鸡肋一般食之无味了——这点作为密探头目的米莱狄很清楚,不过虽然她也是一个女巫,但在女巫的身份之前她还是个密探,甚至密探的身份重于巫师,所以才能得到路易的信任,相对的,玛利虽然曾经得到过路易的爱怜,但在国王心中的天平上,她的砝码只怕没有米莱狄重——而狼人露易丝,她的身份又有许多不可告人之处,除了她是个狼人之外,还有的就是她的族人曾经被国王的敌人雇佣,袭击过国王,几乎致路易于死地,在这方面路易可以说是相当大胆而又任性了,若是马扎然主教还在,又或是王太后知情,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露易丝留在国王身边。露易丝也深刻地知道这一点,而且她不如玛利,至少有个孩子——在国王身边的臣子中,她是少数几个没有退路的人。
所以说,相当奇妙的,露易丝并不知道,在国王的思想中,她并不如她以为的那样一无是处,只是路易永远也不会告诉她,这样的错误他在玛利身上犯过一次,当然不重蹈覆辙。
“现在来和我说说吧,”路易让露易丝坐下,若只是平时闲谈,他会握着露易丝的手,不过现在几乎等同于工作了,气氛自然要严肃一些。
“我之前说,陛下,”露易丝挺直身体,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她们祈求您的宽恕。”
“嗯呐,”路易点头:“我知道了,那么她们有说,她们是为了什么而祈求我的宽恕呢,”他平静地问道:“是为了她们远离王室,不愿意履行她们的职责,还是她们与奥尔良公爵加斯东合谋,刺杀了我的父亲路易十三呢?”
“她们并未与罪人加斯东合谋,”露易丝说。
“那么就是说,她们只是冷漠的袖手旁观。”
“这是有原因的,”露易丝略微向前倾了倾身体:“陛下,首先背弃了她们正是瓦卢瓦的查理,而不是她们先行背叛了王室。”
“接下去说吧,”路易面色冷淡地交叉起手指:“我听着呢。”
“您应该知道圣女贞德。”
“哦,我当然知道。”路易卡了一下:“这位受罗马教会承认的圣人也是女巫?”
“若不然呢,”露易丝说:“她的父母虽然不是农奴,但也只是拥有一个五十亩地的乡下自由民,她的父亲或许在村庄里担任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职务,这份职务也不可能让他拥有超乎将军或是大臣的远见卓识,更别说是养育出如此一个勇敢而又出色的女儿来了——贞德是女巫教团中最出色的一个学生,她有着不亚于一个王子的教师团,她被精心养育,仔细训导……是为了——”
“是为了成为王后。”
路易打断了她,露易丝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陛下,您怎么能够这样想,女巫们是为了让她成为一个英雄,事实也确实如此。”
“那么我只能说她们很大地美化了自己原有的目的。”既然并未将自己的王室夫人单纯地作为一个摆设使用,路易也不吝啬那点耐心,“露易丝,告诉我,你觉得我与王后特蕾莎的婚姻是出于男女之间的情爱吗?”
“……不,”露易丝犹豫了一会后说:“您们的婚姻是国家与国家的盟约,是出于公心而非私情,您尊重她,爱护她,但那不是……爱情。”
“是的,”路易说:“所以说,要以一个寻常的出身成为王后,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他在阅读有关于查理七世的记录时,就为其中许多不合理的地方困惑过,但现在这些地方都豁然开朗了,如果贞德是个女巫,而且就露易丝所说,她还是一个女巫教团精心培养出来的人物,许多令人无法理解的发展就相当的合情合理了。
“这样的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过,”路易说,相比起法兰西宫廷里一些密不可宣的事情,彼岸的英格兰宫廷中的一些事情,他反而更了解一些,或者说,法国人总是很愿意看看敌人的笑话,虽然反过来也是一样——“亨利八世。”他轻轻地点出了这个国王的名字,这个狂悖之徒,被罚出教门的国王,他既是英格兰与爱尔兰的国王,也是新教的教皇,王权与教权全被他拿在手里,不以敌我的身份论,路易还是极其欣赏这个人的,不过亨利八世在许多男人的口中,最值得艳羡的还是他的无边艳福与残忍的心性——亨利八世有六个王后与数不胜数的爱人,但她们的结局,尤其是王后们,实在是令人心惊胆战——难怪有人说,那些女人接受加冕的时候,是跪在断头台上的。
亨利八世的第一个王后,是西班牙的公主凯瑟琳,这个可怜的女人,被强行解除婚约后,在修道院里郁郁而终。
他的第二个王后是安妮.伯林,这里不得不提上一句,英格兰的伯林家族也是一个极其近似于曼奇尼家族的存在,首先,作为托马斯.伯林,他最先是个普通的商人,二就是这个商人,竟然娶到了古老的霍华德家族的女儿伊丽莎白,他与伊丽莎白有着好几个儿女,各个容貌秀丽,身材颀长——首先进入亨利八世视野的是长女玛丽.伯林,只是当时亨利八世还没有完全放弃王后凯瑟琳,所以玛丽.伯林在做了国王数年情人后又被自己的妹妹安妮.伯林取代。
而安妮.伯林要比她的姐姐幸运,那就是当时亨利八世已经厌倦了与西班牙以及罗马教会的拉锯战,开始着手创立新教,王后凯瑟琳不再那么不可或缺,而安妮.伯林怀孕了,她生下的若是个儿子,那么国王就必须给她一个不可动摇的身份,免得王子今后的继承权受到质疑,就这样,安妮.伯林就此成为了亨利八世的第二个王后,但她在诞下一个女儿后迅速遭到国王的厌弃,因为与自己的弟弟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而被囚禁以及处决——她的弟弟乔治也没逃过一劫。
而后国王的一个侍女珍.西摩因为有孕而幸运地踏上了王后的位置,只可惜她在诞下王子后就死了,国王因此缔结了第四次婚约,与克里维斯的安妮结婚,但与其说是他与克里维斯的安妮结婚,倒不如说是霍华德家族乘机将凯瑟琳.霍华德送到了国王面前,于是凯瑟琳.霍华德就成为了国王的第五个王后,但她还没来得及孕育子女,就被亨利八世同样以通奸罪处死——据说她的爱人有两个,一个是大臣,一个是她的贴身秘书。
亨利八世最后的王后是凯瑟琳.帕尔,不过要说这是出于爱情,谁也不会相信,若说这是国王在一系列的奇妙操作后的精疲力竭,倒是有不少人认可。
但作为国王,作为被允许一窥里世界奥妙的路易,他看到的东西就更多了,在人们津津乐道的风流韵事后面,正是里世界与表世界的一次次的博弈——首先,亨利八世接纳曾经是他嫂子的西班牙的凯瑟琳为王后,是对于罗马教会的屈从,但这样的屈从很快就变成了日益增多的不甘,尤其是凯瑟琳似乎并不能为他带来一个健康的继承人——亨利八世的想法很快被霍华德家族,又或是隐藏在霍华德家族身后的伯林家族所得知,于是,玛丽伯林与安妮.伯林就被送到来了国王身边。
路易并不知道亨利八世对这场阴谋知道多少,可能最初的时候他并未察觉,但在安妮.伯林诞下女儿后,亨利八世对她的炙热爱意突然急转直下是人人可见的事情,对于安妮.伯林的罪名,路易是不怎么相信的,首先,据安妮.伯林的弟弟乔治在酷刑下招认的,他曾经与三个朋友,和安妮一起快乐的事儿就不怎么值得推敲,那时候安妮.伯林已经是王后,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如此作为不可能一点流言蜚语也没有,其次,安妮.伯林是个聪明人,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一个商人之女,她所有的一切都依仗着国王,不可能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情。
也有人说,这是因为安妮.伯林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也不太合理,因为安妮.伯林当时还很年轻,年轻到完全可以再生下一个或是很多个孩子,亨利八世却像是被什么催促一样,干净利索地处理了她,路易想了想,如果他处在亨利八世的位置,发现自己的宫廷正被巫师侵略,那么承认自己遭受了妻子的背叛反而成了一件简单的事儿,毕竟除了这个,没有什么罪名能够让人如此快速地接受一个王后被砍了头。
而伯林家族要说有没有反扑过……应该是有的,因为珍.西摩诞下王子后明明恢复的很好,却在十几天后才出现了感染的状况,一命呜呼,虽然路易对女人生产的事情不是很了解,但什么样的感染才能延迟到十几天后才发作……路易还没听说过。
还有霍华德家族,伯林的失败没能影响到他们的权势,他们设法让亨利八世迎娶了克里维斯的安妮,却让公爵的侄女凯瑟琳.霍华德(安妮.伯林的表妹)成为了王后的侍女,并且轻而易举地夺取了王后的位置——这里路易不太清楚亨利八世是否察觉到了这是霍华德家族的又一次密谋,但极具嘲讽意味的是,这位王后也是被宣布与多位男性通奸而被处死的,她被砍头,她的爱人被车裂,而且这次霍华德家族除了诺福克公爵之外,全部都被抓捕和囚禁,以及没收财产。
而且,路易在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发现当时亨利八世已经年近六旬,时日无多,他与帕尔的婚姻是与罗马教会的妥协,因为帕尔虽然对新教表示接纳和同情,但始终是个天主教徒,而与霍华德家族的和解——最后亨利八世还是释放了几乎所有的霍华德家族的成员,并且归还了一部分财产,是为了保证他离世之后,只有十岁的王子爱德华能够安安稳稳地坐上国王的宝座。
现在将话题放回到圣女贞德身上,路易并不想要否决贞德的高尚与勇武,可以说,她的功绩与善行令得许多男性也要羞惭地低下头来,但这位正直的少女并不知道,她的出现从来就不是一个偶然——如果说伯林家族与曼奇尼家族走的都是以色谋位的路径,那么法兰西的女巫们的野望要更大一些,她们不但想要一个王后,还希望得到一个圣女,也许也正是因为当时的法兰西确实已经到了一个几乎山穷水尽的地步。
在1420年的特鲁瓦条约中,法国国王查理六世因为精神错乱而大败于当时的英国国王亨利五世,因此在条约中,他的王后屈辱地承认亨利五世将会是法国的继承人和摄政王,并且将卢瓦尔河以北的地方划给亨利五世,因此英国人一直声称,法国属于亨利五世,作为查理六世的长子,查理七世是不被承认的,当时还是王太子的查理七世还未登基,只在希农徒劳无功的终日祈祷,但他始终没有放弃过——很难说,当时还是一个农女的贞德走到他面前,说自己可以拯救法国的时候,他是个怎样的心情。
是啊,一个农女当然无法拯救法国,但一个女巫,以及一个女巫教团或许可以,路易已经无从得知查理七世当时的心情,但他相信查理七世当时只怕已经对贞德的真实身份有所了解,不然根本无法解释在她身上发生的种种奇迹——获得士兵与将军的支持;预言奥尔良附近的法军会在鲱鱼战役中战败;孤身穿越了广袤的勃艮第(敌方)领地等等——虽然对不知情的人来说,这是天主对于这个少女以及法国的恩赐。
在这之后,贞德从查理七世那里获得的支持几乎是极其完全和彻底的,她的马匹,盔甲,旗帜,剑和随从等等全都是王太子慷慨赐予的,而她从王太子这里获得的权柄比那些年长有经验,有姓氏和家族的将军还要多,甚至凌驾于那些伯爵与公爵之上。
之后的一系列不可思议的胜利无需赘述,但人们都说,贞德虽然始终身先士卒,但她从来不以个人的勇武取得胜利,连她自己也说,她的旗帜胜于她的剑——也就是说,她更像是一个足智多谋的战术家,这符合情理又不符合情理,说是符合情理,那就是当时贞德毕竟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不可能有如同参孙(圣经中战无不胜的巨人)的力量来操控战场的胜败,不符合情理,是因为贞德所作出的任何一个决定,都没有错误和失败过,她就像是有着无数双眼睛,无数双耳朵,敌人的动向根本无法瞒过她,而自己人的反应也全在她的预料之中……
但若是说,当时有女巫教团倾巢而出,为自己的代理人出力就一点也不让人意外了。
若是你能够如路易这样可以直接看到当时的记载与书信,可以看出,查理七世并不如后来的人们所指责的,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事实上,一开始的时候,他对贞德十分信任,可以说,没有查理七世,贞德不可能获得任何一个可以让她发声的机会,毕竟当时直到现在,女性一直被男人们视作脆弱有罪的小生物,她们不可以被信任,也不可以被倚靠,贞德当时出现在希农的时候,因为穿戴着盔甲,穿着男人的衣服,留着短发,还被人们指责为女巫(虽然事实如此),还是查理七世授意教士以教义中——女性可以身着男装,盔甲,以保证自己的贞洁来为贞德开脱,至于之后的赏赐,比起在战场上的支持又不值一提了,在贞德拿出真实的功绩来证明自己之前,那些将领的抗议声几乎都是查理七世强行压制下来的。
等到兰斯的大门打开,查理七世加冕之后,就立即决定册封贞德为侯爵,对于一个只是农女的人来说,这份嘉奖已经非常丰厚,而且当时战争没有结束,有人说,战争结束之后,贞德或许会成为一位公爵夫人也说不定……
(加更千字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