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帆上了天台,看到一圈的水塔边上,立了个小铁皮屋,面积不大,顶多能躺下两三个人的样子。
他敲了敲门。门咣当当地响。
一个人开门出来。光头,细眼,胡子剃得很干净,再看手指,指甲剪了,还特意用挫刀磨过,很圆,没有棱角。
这人穿着普通,白衬衫、黑裤子,像是刚下班脱掉西服的公司白领。
“你好,我是张一帆,阳光心理的员工。你是高树先生吧?”
那人点头,还站在门口,完全没有请张一帆进去的打算。
房间这么小,张一帆只在门口瞥了一眼,就看清了全貌,完全没有进去的意思。
一张床垫直接放地上,就是铁皮屋里的全部家当,边上还立了一个三脚架,上面安了个摄像机。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
“能聊一聊吗?”张一帆问。
高树说:“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张一帆早有准备,“你说吧。”
高树说:“当男主角。”
“什么?”
“男主角。我的下部电影就要开拍,但是缺一个男主角。”
“这个——不行,我不会演戏。”张一帆说。
“没关系。我会教你的,这部戏对演技的要求没那么高,没哭戏,没大段台词,只有几场感情戏。怎么样?”高树走出来,上下打量张一帆,越看越满意,不住地点头。
张一帆准备了很多,但还是没想到高树会有这种要求。
他打听过来的消息只是说高树离开阳光心理后,一直深居简出,好像在准备剧本,做一个独立制片人。
“不,我目前在做心理咨询师,没时间演电影。”张一帆再拒绝。
“不用花你很多时间。只要你人过来就行。”高树坚持。
“对不起,高树先生,我这次来只是想问你些关于章本硕和王垒老师的问题。”张一帆直接挑明来意。
高树一听章本硕的名字,脸色一变,缩回去,关门。
张一帆又敲了几下门,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张一帆只能先走。
和邓秀兰一样,高树根本就不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
线索又断了?
不。请了两天的假,这两天就守在楼下,高树迟早要下楼,到时候跟上去,看看他去哪,见哪些人,肯定会有发现。
张一帆自信满满,站了会儿,期间看了三个快递小哥,五个外卖员,两个送煤气罐,还有一个美女上楼,然后天黑了,高树还没下来。
手机的电也不多了,他也饿了,边上就是家饭店,香味往外飘,全被张一帆吸进肠子里咕咕叫。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要命的考验,最要命的是张一帆想尿了。
我这该死的小膀胱!
张一帆狠狠地诅咒。
当他的胃承受着空虚的疼痛,膀胱却给了他膨胀的折磨。
他发誓,下次外出再也不喝水。
现在张一帆面临一个难题:尿还是不尿。
尿,后面就是饭店,进去,借厕所,出来,撑死两三分钟。
可是两三分钟足以发生很多事,万一高树刚好出去呢?机率很小,但是谁也不能保证没有这个可能。
不尿。膀胱上像停了一辆自行车。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犹豫了一会儿,张一帆决定继续等。至少熬过饭点,高树最有可能外出的时间。然后再做决定。
汹涌的尿意产生相对论效应,时间变慢了。
一分钟格外漫长,张一帆数停在路边的自行车转移注意力,一辆、两辆、三辆……
咦,摩托车?
该死!膀胱上的自行车换成了摩托车,不对,是压路机!
视觉的形象转成神经突触的电信号,一路下行,直刺膀胱。
张一帆抖了一下,差点崩出来。
还好强大的意志力发挥了作用,膀胱没有辜负他给予的信任,忍了下来。
张一帆的脸湿湿的,他摸了一下,抬头看天,下雨了。
每一滴雨,都是天空的膀胱抽泣时落下的泪。
澎湃的尿意产生诗意效应,看什么都像膀胱。
不行!张一帆半弯着腰,额头上满是冷尿,不,冷汗。
膀胱上不再是压路机,而是两头刚果河的巨型成年鳄鱼,它们一左一右咬住了膀胱,在翻滚,在撕咬!
他仿佛听到了膀胱的尖叫,让我尿!让我尿!
张一帆最后看了一眼大门,高树还是没下来。
不能再憋了,再憋要有膀胱炎了。
张一帆转身走向饭店,只走了几步,就不敢动了,一走动,膀胱里的水就咕咚咕咚地晃来晃去,像是腰间坠了两个水球。
三步!三步以内必失禁!
必须马上解决!
张一帆环视四周,还好,天黑,边上有树,有草,无人,只有一只在垃圾筒里翻东西吃的野猫。
他挨到墙角,拉开拉链,尿,哗啦啦,哗啦啦……
那一刻,他情不自禁地抖起来,仰面朝天,用脸接着那冰冷冷的雨。
像是和天空尿到一起,融成一处,再也分不清哪里是尿哪里是雨。
憋得长,尿得也长。
雨敲在屋顶,铁皮屋上,由远而近,轻轻重重,疏疏密密,与尿声织成一处,有如急指抡鼓,噼噼啪啪,嘭嘭呛呛,把夜奏成一曲交响乐。
张一帆用耳朵享受着,听着这冷雨热尿交替响起,如情人的手按摩耳轮,搓热耳垂,揉红耳廓。
然后他听到脚步声掺进来,从饭店里出来,往他这里来,走到一半,突然消失。
张一帆睁开眼,想收,覆水难收,想拉拉链,受不了夹鸟之痛。
他往边上看,还带着一丝希望,只是错觉,或者那人没看见直接走了。
然后他看到一个女人瞪大眼睛看着他。视线往下看,没看他的脸。
这女人他看过,就是之前上楼的那个美女,她边上也有人,高树。
高树嘴里叼根牙签,也看着他,同样没看他的脸。
张一帆昨天刚给学生们上过主题为羞耻的心理课程,他现在就经历了一场生动的羞耻经历。
他恨雨,恨雨下得不够大,没能淹没他的尿,这样至少能假装是在遛鸟透气,而不是偷偷放水,还是在饭店墙角放水。
残尿点点,滴在地上,嘀嘀嗒嗒。
张一帆缩腹,拉拉链,向高树走去。
他有个问题要问,不问清楚,他不甘心。
“我一直守在楼下,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张一帆问。
高树指指边上,“有两扇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