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本硕在领导办公室里呆了一个下午,直到天黑才出来。
领导送他到门口,握住章本硕的手使劲地摇:“这周上面来检查,再过两天大领导就要来现场,这件事一定要解决。拜托您了,章老师。”
章本硕说:“我会尽力,不过主要还要靠你们配合。”
“我们一定全力配合。”领导又送到办公楼门口,看章本硕上了阿骨大的皮卡,这才转身回去。
阿骨大开车,六六和章本硕坐后面。
殡仪馆在山区,天黑了,连公交车都没有,晚上村里的路没有路灯,全靠车灯打亮,两边的树阴森站成两排,挤着中间的碎石小路,车就在路上颠着,嘎嘎怪响。
车外阴冷,车内热闹,六六和阿骨大在聊恐怖电影的话题。
阿骨大说:“最吓人的恐怖片是《闪灵》。女主长得比鬼还丑。”
六六说:“不,最吓人的是《小心肝》,我最喜欢——”
阿骨大和六六同时说出来:“女鬼用头走路!”
哈哈哈!
车内响起欢快的笑声。
章本硕一人坐在后座很孤独。
两人聊了会儿电影,又说起音乐,阿骨大说他最喜欢《鸳鸯蝴蝶梦》。
六六问为什么。
阿骨大说小时候送葬都吹这首曲子,挺好听的。
阿骨大又问六六喜欢听什么。
六六说一到夏天就喜欢听《嫁衣》、《黑色的星期天》、《妹妹背着洋娃娃》、《第十三双眼睛》、《寿衣店》、《阿姐鼓》,挺凉快的,超解暑,每次ktv必点曲目,嗨翻全场,听完没一个人去上厕所,都挤成一团,续钟续到天亮。
有时一个人在家孤单了,也会听听这些歌,听完了,就觉得家里热闹了,床底下、衣柜里、天花板、窗帘下到处都是人。
阿骨大不说话了。
六六正聊得兴起,问他车上有什么音乐吗?我刚才说的那些歌有吗?
阿骨大说没有。
六六说没关系,我手机里都存了,放给你听。
阿骨大说不用了不用了。
六六说没事没事,我手机是vivo的,音质超好。唉呀,手机快没电了。
阿骨大说哦,那太可惜了。
章本硕也说:太可惜了。
两人在后视镜里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章本硕后悔把六六带出来,但没办法,这次的咨询需要六六的专业技能。
阿骨大只是卖墓地的,不是变态。
六六放下手机,又说:“没关系,我唱给你们听好了。”
“不用了不用了。”阿骨大和章本硕一起摇头。
“别客气。我唱了。”六六很热情,接下来两天,还要和阿骨大他们合作,加深一下同事感情是很有必要的。
虽然只是第一章心理的助理,但六六对自己的工作可是很有责任心的。
然后六六就唱了一路,从《嫁衣》唱到《阿姐鼓》,又从《阿姐鼓》唱到《大悲咒》。
唱到激情处,还问车里的人要掌声。
章本硕有气无力地鼓掌,作为老板,他想开除六六。
阿骨大在开车,鼓不了掌,就按喇叭,吧吧吧!
快一点!快一点!
阿骨大开灵车向来求稳,可今夜却想在崎岖的山路上来次灵车漂移。
扪心自问,六六唱得不错,都在调子上,就是歌词太渗人。
这嗓音不去做葬礼司仪可惜了。
六六又开始喊:“后面的朋友请举起你的双手!”
章本硕举手。
六六接着喊:“请前面的朋友举起你的双手。”
阿骨大在开车,不能举手,就打开雨刷,咯吱、咯吱,挥动灵车的双手。
这是阿骨大终身难忘的一次灵车之旅,等送到目的地,六六和章本硕下了车,六六还跟他说下次把《嫁衣》系列曲目都拷下来送他,放车里听,以后晚上开夜路不孤单。
阿骨大说不出话,启动雨刷干刮了几下,一脚油门踩到底开走了。
六六看着阿骨大的皮卡连闯两个红灯,一路飙烟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远处,对章本硕说:“你看,我说送他歌,他多开心啊。”
章本硕说:“这次咨询的事我来做,殡仪馆那边你能搞定吗?”
六六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章本硕说:“我相信你的专业,不过你要额外做一件事。”
“什么事?”
“全程记录下来,详细地记录。”
“为什么?”六六问。
“我有用。”章本硕说。
青年小镇风华路298弄。
蓝石咖啡馆。
张一帆和一个光头对面坐着,各自搅着咖啡。
光头用小勺搅着,扭头看窗外,细眼对上阳光,眯得更紧了。
他读出对面的招牌:“王根基”。
一个人形套套在发传单,被人按一下胸前的按钮,还会叫:好哒,主人。
光头看了好久,被光晃了眼,才回头继续搅咖啡,说:“谢谢你,请我喝这么贵的猫屎咖啡。”
“没事。你剧本写好没?”张一帆很急。
章老师和王垒的恩怨情仇全落在高树这个关键人物上,他不知道高树是不是个好导演,但知道他一定有拖延症。
这都快过去一个星期,就快过春节了,他的电影连个标题都还没想好。
张一帆决定用自己的专业技术帮助高树,加速他的工作。
“还没。”高树搅得杯子叮当响,又扭头看窗外,表情悠然,舌头像是被阳光薰懒了,话都慢了半拍。
“艺术创作是需要灵感的。”
“你没灵感吗?”
“不,我有,一直有,而且很多,很大。只是——”高树举起杯子喝了一口,用勺子拨弄着咖啡中沉浮的块状物体,“只是像这糖块一样,溶解后,化成句子,写在纸上,需要时间。”
“对不起,这不是糖块,这是猫屎。”
呕——
高树去厕所抚慰受伤的胃,过了10分钟后,又坐回来。
“这样吧,高导,我虽然不懂剧本创作,但是两个人商量,也许能激发你更多的灵感。不如聊聊你最初创作的冲动吧。这部电影是基于你自身经历改编的,对吧?”张一帆说。
“是,你说的没错,根据我在阳光心理的那段时光改编。”
一听到阳光心理,张一帆一下子精神起来,“能详细说一下吗?”
高树看了张一帆一眼。
张一帆马上说:“当然,要是有关章本硕和王老师的事,你可以不用说,只聊你能说的部分。”
高树叹口气,一口喝掉猫屎咖啡,又扭头看窗外,过了好久,说:“其实我们三个都很怀念在阳光心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