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帆没想到陈秀梅这么爽快承认,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后来分手了。”陈秀梅又说。
“为什么?”张一帆问,“家人不同意?”
张一帆知道王垒老伴走得早,儿子、儿媳都在国外。以前还有孙女陪在身边,后来大黄出了意外,连孙女也送出国了。
“不是。”陈秀梅摇头,她性格倒也爽快,说开了,完全不保留,“之前我俩感情还好,后来突然变了,碰也不让我碰,亲一下都推三阻四的,我问他有什么问题,可以说出来,他不说,我给了他三次机会,他还是不说,我就说分手吧。”
张一帆想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
以章老师和王垒以前的亲密关系,就算因为大黄的死而有嫌隙,可也不致于一夜之间翻脸,
之前播放的纪录片就是证明,结尾时,章本硕和王垒站在一起,手搭肩,表情凝重,勉强挤出笑容,但是肢体语言还没有后来学术会议照片中的疏离感。
章老师不止因为大黄的死,王垒的鸟受伤而自责、内疚,还有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王垒受了伤,迟迟好不了,邓秀兰拖厕所拖得太滑,王垒摔了一跤,牵动伤势,要是普通的伤势,王垒也不会骂邓秀兰,可是那里太敏感了,又是伤上加伤的状态,王垒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大骂邓秀兰,邓秀兰辞职。
然后高树说是王垒鼓励他追求梦想,他才主动辞职的,现在想想,也有问题。高树在阳光心理还天天和宋雨拍电影,用上各种道具,大黄都受不了,被带去宠物医院做了绝育手术,王垒刚做完手术,又被大黄挠伤,怎么受得了?
王垒就是要赶高树走,否则高树、宋雨呆在公司里,王垒的伤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章老师跟他坦白秘密后的一些小疑问瞬间有了答案。
章老师之所以这么内疚,宁可牺牲自己的职业生涯,故意认输,也要掩藏真相,不单是因为王垒的伤和大黄的死,还有后续的事。
王垒那里受了伤,连高树和宋雨拍片时的声音都受不了,怎么可能受得了陈秀梅的亲昵动作,可是又不好跟陈秀梅说,一说起来,又会牵出大黄的死,这就是笔糊涂账。
难怪黄中发把王垒数据作假和杀猫的事公布出来,章老师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也没有替王垒辩解的意思。
在章老师看来,只要能瞒住王垒被猫抓伤的事,什么代价都值得。
就是因为这个伤,让王垒失去了女友,失去了爱情,才让章老师这么自责。
“陈教授,这话由我来说可能有点不合适,但是请你听下去。王老师他不是不爱你,而是有难言之隐。他那里做了手术。”张一帆觉得自己不用说得太透,陈秀梅应该会懂。
不少心理咨询师都会进修相关医学课程,这些普通的医学常识陈秀梅不可能不知道。
“我知道,就是我叫他去做的。”陈秀梅说。
张一帆一口气走岔,到嘴的话没说出来,陈秀梅的口气就像叫王垒去剃个头似的。
“不是那个原因,那时候,早过了一个多月,他体质特殊,好得比别人快。”陈秀梅说。
张一帆说:“不,你还不明白,割了之后,他又被猫抓伤了。他没好。”
张一帆主动爆出王垒的糗事,虽然对王垒来说,是件羞耻的事,可再羞耻,比失去爱人还重要吗?
章老师和王垒是当局者迷,这么浅显的道理还不懂?
这些事再羞耻,再好笑,又怎样?
大大方方坦白了,时间一久,也只会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谈而已,大部分人根本就不会记住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至于搞得要死要活,师徒决裂吗?
张一帆找到一点优越感,至少在这点上,章老师也好,王垒也好,都没有我豁达。
瞧,自己看电影,洗屁股,被老爸和陈教授看到,又算得了什么?
现在不还好好的吗?
“不,他好了,那里完全没问题,我用过,我说的就是大黄抓伤以后的事。”陈秀梅说。
张一帆本来理清的思路,一下子又乱了。
一句话而已,信息量却大得惊人,冷静、冷静,让我好好捋一捋。
“那里完全没问题,我用过。”
嗯,好吧,陈教授你真不用这么坦白。
“大黄抓伤?”
也就是说王垒跟陈秀梅坦白过大黄的事了?
那为什么——王垒要跟陈秀梅分手?
那里的伤都好了啊。
陈秀梅往外走,张一帆紧步跟上,他想问些东西,却又不知该问些什么。一次又一次,剥开一层又一层的真相,却在陈秀梅这里罩上一层迷雾。
到了马路口,陈秀梅竖起衣领,挡住冷风,大半张脸藏在影子中,她说:“我们做过,可他就是很抗拒亲我,我问他是不是因为烧伤的事,心里有阴影。要是的话,我可以推荐他去看一个心理医生。烧伤除了对人的外表造成物理伤害外,也会有一定程度的心理创伤。”
“然后呢?”张一帆问,路口风大,寒风剔着脖子灌进去,舔出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缩了缩脖子,后悔把那件高领毛衣给小周了。
“他说会去看,然后一直没看,之后我们就分手了。”陈秀梅说。
“王老师是因为烧伤造成的心理创伤,而抗拒亲密动作吗?”张一帆问。
“他不说,谁知道。”陈秀梅摆摆手,站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正要上车,张一帆问她:“你明天会来吗?”
陈秀梅打开车门,顿了一下,说:“会来。明天王垒一定会出现。”
“为什么?”
“因为章本硕,章本硕是他最喜爱的学生。学生出事,他一定会来的。”陈秀梅说完,上车,出租车开过张一帆身边。
隔着车窗,张一帆看到陈秀梅的衣领还竖着,双眼细着,斑驳的光影在她半张脸上跳动,脸绷得极紧,薄出一层层的褶,好像冷风跟着进车,一直吹。
张一帆在路口站着,看着出租车的尾灯消失在桥面的弧线上,才回头往孤儿院走去。
风突然大起来,刮得他面皮生疼,皮下的血管却烫起来,心也跟着烧。
陈秀梅最后一句话还钉在他耳朵里,“章本硕是他最喜爱的学生。学生出事,他一定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