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梅亲得很认真,像小猫舔碗,从下巴到嘴。
边上的人都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
六六抓住丁铃的手,两个人一起说不好意思,一起瞪大眼睛观摩学习。
小周看陈秀梅亲王垒,就像黑驴吃烧饼,那舌头生了肉刺般,碰到嘴还好,碰到下巴,王垒就一顿乱颤。
碰多了,王垒终于安静下来,静静地被陈秀梅舔,像两只互相舔毛的猫。
张一帆看着,笑从肉里长出来,浮到脸上。
他看看章老师,章老师还瘫在地上,笑容浸在泪水中,没知觉边上的变化。
张一帆后悔的心思淡了几分,虽然好心办坏事,但结果总算不差。
陈秀梅不嫌弃他那里的皮,王老师找回真爱,章老师也不用那么自责了吧?
张一帆回想这七天的赌局,这才真正明白章老师的良苦用心。
有什么小事、误会,会让王垒和章老师反目成仇呢?
他曾不理解,只不过是割过那里的尴尬,有什么不能说,偏要藏起来?
现在他才知道,很简单,尴尬到极点,连看到对方都受不了。
要是章本硕还留在阳光心理,和王垒一起探讨案例,偶尔在厕所碰到,一起吃饭,王垒每说一次话,每被别人看一次下巴,每剃一次胡子,都会想到章本硕的那里。
王垒受不了,当然要开除章本硕。
换作是他,他也受不了。
只不过——
张一帆的思维停滞了一下,看看倒在地上的章本硕,念头又转到一个奇怪的地方去。
王垒不想看见章本硕,可以理解。
章本硕为什么不想看见王垒呢?
是章老师主动割皮给王垒的啊!
张一帆还记得刘一刀昨天讲课时说过的话:章老师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勇敢、最有担当,最有情有义的男人。
以前他以为刘一刀这么说,是因为章本硕在割的时候,表现极为坚强,赢得了刘一刀的赏识。
现在才知道,是因为给刘一刀那篇论文《去细胞异体真皮与自体皮片复合移植的临床研究》提供了临床案例和实验数据,章老师就是那个“异体”。
如果王垒的恢复效果不好,章老师一看到王垒的伤疤就心生愧疚,不敢直面王垒,这还说得通。
可王垒的下巴恢复得很好啊,没看到明显的伤疤,连胡子都长出来了。
章老师为什么不敢看王垒?
就是刚才几次激烈冲突,和王垒扭打在一起,章老师也没看过王垒的下巴,要么看他的胸,要么看他的眼。
张一帆想了一会儿,就放下了。
算了,他吃够了刨根究底的亏,章老师怎么想,他又怎么可能全都知道。也许只是单纯地歉疚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那里的皮移植效果这么好的吗?
张一帆回忆起那篇论文里的内容。
看来自己也要把那里留着,以后万一有个烧伤、烫伤的,也有皮源可供移植。
陈秀梅和王垒的嘴终于分开了。
两人的额头挨在一起,王垒还有点脸红。
陈秀梅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扇你两巴掌吗?”
王垒说不知道。
陈秀梅说:“一个是因为你当初不告而别,一个理由都不给,跟我分手。我难受了半年,还专门申请调到重犯监狱,去做变态杀人狂的心理咨询和人格分析。那段时间我心情不好,影响了工作,我咨询后,六个变态杀人狂有三个申请转狱,两个上诉要求立即执行注射死刑,一个当天晚上用磨尖的牙刷捅脖子自杀,没死成。之后他们就不安排我做犯人的心理咨询,倒是有很多被害者家属求我给那些嫌疑犯做咨询。”
张一帆、黄宇对视一眼,默默离陈秀梅远一点。
小周倒竖了一身汗毛,再次调高陈秀梅的危险等级。
丁铃和六六双手紧握,两眼跳星星,陈教授太酷了!
那一招断子绝孙凉蛋蛋脚,这一招左手右手一个慢巴掌,一定要让她教我。
还有这叫什么咨询流派?聊天聊到想死流派?
王垒点头,承认这巴掌该打。只是两人额头挨在一起,点不了头,他只能裂开嘴笑一下。
陈秀梅又说:“另一个是因为你的不专业。身为一名高级咨询师,基本的医学常识你不懂吗?”
王垒这回没笑,扯了扯嘴角,看不出是肯定还是否定。
“他那里割下来的皮是直接贴上去的吗?就算那个位置的皮排异率低,可终究是异体组织,肯定是要经过处理的,多半只留下极少一部分做基底质覆盖受创面用,这样几轮处理、培养后,贴在你脸上的皮和原来的那个皮还一样吗?回答我,还一样吗?”
陈秀梅双手夹住王垒的脸,像搓小孩脸蛋一样地揉,王垒的脸在手中变形、扭曲、扩张、压缩,作出各种怪异表情,等陈秀梅松开手,又缩了回去,重新画出一副苦脸,呆坐着。
六六和丁铃她们听了,还没什么感觉,顶多觉得不愧是教授,开导前男友都说得这么专业。
只有张一帆佩服得五体投地。
陈秀梅的学识真是渊博。
心理咨询这个专业多少都会要求学些医学相关的知识,不过毕竟不是当医生,不可能学得那么深,那么广。
他自己是看了刘一刀的去细胞异体真皮的论文,才知道那里割下的皮不是直接贴到患者伤口上,而是经过处理后,留下的无细胞真皮。
陈秀梅一语道破关键,指责王垒身为一个心理咨询专家,却没有相应的素养,只把两张皮当成一种东西,这就像刘一刀做完手术,割完可绕腰十圈的皮,去吃溜肥肠时,却恶心想吐一般,太不专业了。
陈秀梅的话说到张一帆心上,不愧是专给变态杀人狂做咨询的专家,风格就像手术刀一样,锋利、冰冷、高效。
王垒却摇头,又翻上衣领,遮住下巴,说:“一样。”
陈秀梅和张一帆一愣。
陈秀梅脸冷下来,“哪里一样?”
明明是对着王垒说话,张一帆的屁股却冰了一下,咦,为什么最近总是屁股冰一下?
王垒的嘴哆嗦着,连声音都弄得支离破碎:“你问他。”
陈秀梅看向章本硕。
章本硕站起来,低着头,好久,才说:“那次手术前,王老师因为大黄的死,还有朵朵不肯出国读书的事心烦,他让我全权负责他的手术,签了授权书,我知道他是为了安慰我,让我不要自责,不要把大黄的死揽在自己身上。”
“那时王老师正在和陈教授谈恋爱,和陈教授视频通话时,连头发都要梳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衣服上的一根毛都不会放过。我看着王老师恋爱的样子,很美、很好,替他开心,就像看到高树和宋雨拍片一样。”
“王老师那里被大黄抓伤,他拍了照片,上传了7cm的数据,安慰我说那里反正都看不见,不影响的。劝我不要放心上。我也想看开点。但有一天,我看到王老师把玩高树他们拍片用的道具,那眼神落寞、不甘、羡慕,我才知道他一直没有放下过——”
“把话说清楚,我哪只眼写的落寞、那只眼不甘?那道具长是长了点,我哪里羡慕了?”王垒大怒,指着章本硕的鼻子骂。
陈秀梅按下王垒的手,叫章本硕继续说下去。
章本硕说:“那时我就发誓,不能再让王老师受到一点伤害。于是我利用他的信任,替他下了决定,用自己的皮做皮源,他只切了耳后一小块皮。”
“术后恢复效果很好,我没跟王老师说过皮的来源。王老师也没问,我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直到有一天,有一天——”
章本硕大口地喘着气,弯下腰来,额头上全是汗。
边上的人都听出不对劲来,目光又聚焦到章本硕身上。
这时门开了,黄中发扶着墙进来,双眼盯着章本硕,心中的怨毒像墨汁般染开,一层层,一张张,透到血脉筋骨中,全是对章本硕的无边恨意。
章本硕终于喘好了气,带着哭音喊出来:“直到有一天,王老师跑过来,说他下巴上长胡子了。”
众人一起看向王垒下巴,但王垒又用衣领遮住,什么都看不到。
王垒的脸白得像瓷,众人的目光再重些,就能敲碎。
章本硕说:“我说长胡子好啊,王老师说——”
他又停住了。
黄宇、张一帆等人掐着点问:“说什么了?”
陈秀梅突然想通了什么,不看章本硕,反一把抓住王垒,扯下他的衣领,露出下巴。
“王老师说胡子为什么是弯的!”章本硕说出这句话,像从心里呕出一块热铁,铛然落地,滋滋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