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挽澜从未想过,沈明舒会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前去找神霄楼主。
不比寒云声本就是道术者下山,入朝为仕,沈明舒是纯粹的普通人,也和江湖中人没有任何交集。
曾有几年,江湖动乱,因此折损了几位朝廷命官。
若非寒云声来得及时,沈明舒也差点因此丢了性命。
可以说,沈明舒反而对江湖中人并无好感和亲近。
但在关键之际,她却毫不犹豫地选择向神霄楼主求救。
神霄楼总署离着凤元城足有上万里之远,单单只凭着沈明舒一人一骑,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赶到。
沈明舒先去的,只能是神霄楼的分署。
她策马出城,看到凤元城的百姓正在皇宫侍卫们的帮助下进到地下避难所里。
此情此景,又让她想起她幼时所经历的苦难。
沈明舒深吸了一口气,又提高了速度。
显然江湖中人也接到了消息,亦在安排百姓们避难。
在看见为首的高大男子时,沈明舒停下了马,叫了一声:“三领主。”
神霄楼主麾下有左右两位护法,以及九位领主。
这九位领主分别镇守一方,而凤元城所在的东北之境,便由楼内的三领主负责。
高大男子的神情先是一凛,在回头看到来人时,大吃一惊:“沈相?!”
因为他的驻地离凤元城最近,所以神霄楼若和朝廷有什么往来,也都由他负责。
他见过沈明舒数次,自然也认得她。
可在他的认知里,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沈明舒应该和凤元城的百姓们一起前去避难,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这里更近边塞,若是敌军长驱直入,这里也会最先沦陷。
而从他接到的情报看,敌人已经越来越近了!
“三领主,时间不多,该知道的你也知道了。”沈明舒下马,“我来,是想知道,楼主在何处?”
“沈相,楼主已经和圣女、教主大人汇合了。”三领主也搭了,“但他们三人去了何处,我也不清楚,还请沈相跟着百姓们一同离开避难吧!”
沈明舒知道,三领主口中的圣女是月筝、教主是星昀,这二人也皆是神州最强的道术者。
神霄楼主既然找了月筝和星昀,那就证明,他真的有救神州之道。
沈明舒提着的一口气,也松了下来。
夜挽澜听着,眼神微微一凝。
果然,她早就知道,神霄楼主也绝无背叛神州的可能。
恐怕万军之战的突然结束,是神霄楼主联合月筝、星昀二人动用了什么逆天级别的术法。
而越是强大、违反规律的术法,施法者受到的反噬也就会越大。
“沈相,您还是快走吧。”三领主语气急切,“我已接到消息,神策军战死,蓬莱、北溟两派的弟子已经下山,而这里却没有更多的战力前来阻拦,不出今天,他们就会赶到凤元啊!”
凤元城在神州东北之境,眼下西北、东荒和南疆三处都已经被破,那么凤元城也已危在旦夕。
昔年宁昭宗将都城迁至凤元,便是因为他为天子,当守国门。
若社稷死,那么君主也不可独活。
沈明舒是一个毫无内力的普通人,虽然她平日里也吃了不少天地灵宝,可这无法改变她武力低下的事实。
“不。”沈明舒却是摇头,“谁都可以走,但我不能。”
三领主更急了:“沈相,你……”
“国之大事,我岂可临阵脱逃。”沈明舒神情淡然,“我虽无武力,但亦可以帮忙。”
话已至此,三领主知道他再怎么劝也没有用了。
他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对着沈明舒拜了一拜:“楼主常说沈相大义,是个会为正道而死之人,今日我有幸和沈相相见,死而无憾了。”
沈明舒有些惊讶:“你们楼主……”
“楼主十分敬佩永宁公主,您是公主恩师,公主的身上自然也有您留下的痕迹。”三领主点了点头,“请沈相放心,只要楼主未死,那么他就会永远保护神州。”
沈明舒的心神倏地一震,她低低道:“阿澜……”
文武百官之中,她和永宁公主的关系最为要好。
她仍然记得,她刚当上丞相的第一年,年仅六岁的项澜问她,女子是否可以称帝。
她说,自然可以,有了女丞相,那么就有女帝,只要拥有足够的实力。
永宁公主从来都是一个野心磅礴的人,她也将她的所有学识全部传下。
只可惜,她最看重也最珍爱的学生,还是走了。
沈明舒的双手握紧,转过身,去帮助北临城的百姓离开这里。
北临城是东北之境的第二座城池,也离着战场最近,时间紧迫至极。
能多救一人是一人。
沈明舒不敢停下。
夜挽澜也跟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
“来了!”一个小女孩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惊慌失措,“那些人来了!”
这句话让还没有进入避难所的人都吓傻在了原地。
“老人家,不要怕。”沈明舒很轻地拍了拍老人的肩膀,“我还在,我去拦住他们,你们尽快走。”
此言一出,众皆震惊。
沈明舒没有武力,如何拦得住十万敌军?
“沈相不可!”
“不可啊丞相!”
然,沈明舒并未回头,她再次翻身上马,出了城门。
夜挽澜也看到了她此生难忘之景——
北临城外,十万敌军浩浩荡荡。
而城门前,只有骑在马上的沈明舒。
没有人会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放在眼里,敌军上下都是十分轻蔑。
神州果然已经无人了,竟然会让一名女子出来打头阵。
只是神州骁勇善战的女子,除了秦王花映月,还能有第二人?
“停——”
然而,敌方将军却在这时开口了。
在将军的命令下,将士们也停了下来,都有些迷惑。
敌方将军翻身下马,竟以一种人类无法拥有的速度,瞬间来到了沈明舒的面前,直接捏住了她的喉咙。
沈明舒闷哼了一声,却并未发出任何惨叫。
敌方将军眯了眯眼,又将沈明舒扔在地上,命令两个将士将沈明舒绑了起来,套上枷锁。
枷锁足有九重,重量极沉,可沈明舒也只是膝盖微弯,并没有跪下。
“听说这可是神州几千年以来唯一一位女相,打败了一群大男人,可厉害着呢。”敌方将军大笑了起来,“本将军本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一个——”
他十分刻意地拖长了语调:“阶、下、囚!”
嘲讽的大笑声从身后传来,沈明舒从始至终未发一言。
“沈相,你不怕死吗?”敌方将军手中的刀已经逼上了她的脸,表情阴狠,“你一介女流,又无武力,凭什么不屈服?!”
他从东北之境攻入神州,也知道了西北、南疆和东荒三地的消息。
此番入侵虽然并不艰难,但的确让他们十分恼怒。
因为根本没有一个人主动投降!
“我虽然死了,可我的精神仍然活着。”沈明舒的背脊挺直,声色平静,“而你们——”
她冷笑了一声:“你们,永远都不会得到神州!”
只要还有一个神州人在,那么今天,绝不会被忘记。
而她此番赴死,是为神州。
无悔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