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一会儿棉花糖便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手里多了一个透明的塑料袋,袋子里装满了诱人的红彤彤的辣椒。
“给!吃吧,都是你的, 想吃多少吃多少!”
我接过那袋子辣椒, 心里热乎乎的, 什么才是知音?还有比此刻更适合这两个字的情形吗?
“从哪儿搞的?”我抱着辣椒问。
“前面店里!”棉花糖说。
“你拿这么大一包辣椒你爸就没说你?就这么让你拿了?”我惊讶地问。
“他想说也不敢说!我拿辣椒招待朋友, 他凭什么不让拿?他要是不让我拿, 我就敢砸烂他的钱柜,然后拿了钱自己买去。想什么呢!平时一分钱也不给我,要是还不让我从店里拿东西, 那他生我干什么!生出来当然是用来养的,难道是用来摆着看的!”棉花糖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话, 对她爸从不给她零花钱的事表示十分的不满。不过, 我却心满意足了, 打开塑料袋子,抓了一把辣椒往嘴里塞。
“怎么样?现在可以看了吗?”棉花糖眼看着我把辣椒塞进嘴里后问道。
“可以了!有辣椒吃, 感觉好多了。”我说。
棉花糖听了我的话后立即噼里啪啦地敲了几下键盘,小萝卜头的博客很快出现在了显示屏上,首先印入我眼帘的是小萝卜头的一张光头照,大大的脑壳儿锃亮锃亮的,还有圆鼓鼓的脑门儿也是锃亮锃亮的, 还有圆溜溜的黑眼珠儿还是锃亮锃亮的。
“你看, 小萝卜头是不是长大了好多?而且和你越长越像!”棉花糖说。
“哪里像我?你看看那么大一个脑袋, 那么细一个脖子, 而且黑得像块碳!就跟快要饿死了的非洲小黑孩儿似的!”我用手指着照片上小萝卜头的大脑壳儿说道。
“他哪有那么黑啊?”棉花糖对我的说法提出了质疑。
“他是没那么黑, 可他也不白呀!你看我的皮肤多白,你看看, 多白!”我一边说一边使劲儿掳起袖子给棉花糖看我手臂上的皮肤。
“我知道你白,可是我说你们像不是指黑不黑白不白的事!你看他那个眼睛,还有那个眼神,跟你老爸一模一样,也跟你一模一样!”
“哪有一样?”我死不承认地说。
“怎么不一样?都那么黑,那么亮!”
“你的眼睛还黑呢,而且也很亮,虽然小了点儿,还带着眼镜儿,不过也还是黑,还是亮。不单是你,全体中国人的眼睛都是又黑又亮的,不能凭这个就说他和我像!”
“好吧,奇奇,既然你不愿意他像你那就不像!”棉花糖十分善解人意地说。这就是棉花糖和蚕豆最大的不同,虽然她偶而也会说一些我不怎么喜欢听的话,但是她永远懂得适可而止,不像蚕豆,永远没分寸!
“也不知道我老爸和裘皮大衣整天给他吃什么,怎么会饿成这个样子。”我望着照片上的小萝卜头说道。
“饿成这个样子?奇奇,你有没有搞错,他们整天给他吃香的喝辣的怎么会饿着他呢?你看看他们博客里写的就知道了,你看看这篇,再看这篇…….还有这篇,看见了吧?他们带着他到处玩到处吃,山珍海味都要吃遍了!”
“吃遍了怎么样?该瘦得像个猴子还是瘦得像个猴子,他是比我吃得好,可是他比我多长肉了吗?”
“你说得没错,奇奇,他的确没比你多长肉。吃得好也不过就是痛快痛快嘴,也不比别人多得什么!所以咱们也不必眼气!”
“眼气?我会眼气他?一个小萝卜头儿而已,有什么值得我眼气的!”
“可是,说真的,奇奇,我都有点替你眼气!凭什么他们要过那么好的日子,你却要受苦!”
“我受苦了吗?我根本就没受苦!如果我受苦了,我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翘着二郎腿晃着脑袋说。“我其实过得比他们开心多了!”
“奇奇,你真的这么想?只要你心里没不好受,我心里也就没什么不好受的了!”棉花糖望着我说。
“我干嘛要不好受?”
“你总得承认爸爸被人给抢走了是很郁闷的事吧?”
“这个我承认!不过以我的经验来看坏事也不都是只有坏处,它们也有好处!”
“像爸爸被人抢走了这样的坏事也有好处?”棉花糖吃惊地瞪着我说。“奇奇,你没事吧?是不是受了刺激开始说胡话了!”
“当然有好处,你想想我老爸为什么要跟我老妈离婚?还不是因为他们在一起不开心,我老爸是因为受不了我老妈了才跟她离婚的。他们没离婚的时候,天天吵架,他们不高兴,我也不高兴,总之三个人没有一个高兴的。现在他们离婚了,起码我老爸称心了高兴了,有一个人高兴总比一个也不高兴要好吧?这就是好处!”
“奇奇,说真的,我就佩服你这点,什么都想得开。换我就不行,虽然道理我也都懂,可是要是有什么裘皮大衣小萝卜头之类的抢了我老爸,我得天天上他们家闹腾去。我才不会像你这样听凭他们过好日子呢!”
“谁让我老妈不争气,拴不住我老爸的心呢!嗨,我老妈就是太爱唠叨了,她也知道她的毛病,连她自己都说她是痛快了嘴巴,苦了命!我可不想像她那样,将来我要是一旦跟谁结了婚,我绝不会像我老妈唠叨我老爸那样整天唠叨个没完,我要想办法把那个家伙的心抓得牢牢的,牢得我踢他他都不想走!”
“我看土匪就有点儿你踢他他都不想走的意思!”棉花糖突然咯咯咯地笑着说道。
“你说什么呢!我说的是将来和我结婚的那个人!”我解释道,也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就知道土匪将来不会和你结婚吗?”
“他怎么会跟我结婚?那是不可能的事!”我十分肯定地说。
“怎么就不可能呢?他好像很喜欢你!”
“他哪有很喜欢我,就算喜欢,到了要结婚的年纪说不定也早不喜欢了。”我说。
“说不定到了要结婚的年纪他还是喜欢你!”
“那说不定我还不喜欢他了呢?那么多年以后的事谁说得清楚呢?太遥远了!那个时候他说不定在哪儿呢,我也说不定在哪儿呢!他早就说过,他老爸一直都想把他送出国读书。他表妹不是已经出去了吗,说不定他很快也要出国了。他一旦出了国,还会记得我们么?”
“说得也是!的确是太遥远的事了!我们现在谁都不可能知道将来会跟谁结婚,那个人也许会是我们现在认识,也说不定会是我们现在还根本不认识的。”棉花糖说,显得有点泄气,她也不得不承认摆在我们面前的那条将来要跟某人结婚的路实在是太遥远太遥远了。
我和棉花糖从她家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我没有带上落荒,原因是蚕豆妈十分害怕狗也十分讨厌狗。据说蚕豆妈是因为小时候有一次看到了一个狂犬病人发病,从那以后就怕狗怕得要命。我只好把落荒还有棉花糖送给我的那一大包辣椒统统都留在棉花糖的房间里了,算是暂时寄存,等看完了蚕豆再回棉花糖家去接落荒和拿辣椒。
好在蚕豆家离棉花糖家很近,只隔了一条胡同,我们连五分钟都没用上就到蚕豆家了。蚕豆家的院门紧闭着,里面好像没有一点动静。
“你说蚕豆会不会不在家呀?”我问道。
“都摔成那副德行了,断手断脚的,他能去哪儿!”
“说不定被他爸背到市场上帮他看摊子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蚕豆爸,一天不支使蚕豆心就痒痒!”
“要是这么说,蚕豆爸还真有可能把他背到市场里去!”
“咱们还是进去看看吧,看看就知道了,不管蚕豆在不在,反正蚕豆爸肯定不在,这会儿他肯定在市场卖他的那些豆子呢!”
“好啊,万一蚕豆被他搞到市场里去了,咱们再去市场也行!”我一边说一边推开了蚕豆家的院门。
蚕豆家的院子可不像棉花糖家的院子那么整齐,东西堆得到处都是,进了院门就像进了刚打完仗的战场一样。所以在他们家院子里走路要格外小心,因为一不小心就会被一些横躺竖卧的东西给绊倒了。真不知道蚕豆家的院子怎么会弄得这么乱七八糟的,虽然蚕豆妈因为腿有毛病,差不多天天躺在床上,而且现在蚕豆的腿也断了,但是也不至于乱成这样吧!乱成这样也是需要劳动的,你总得要把那些东西扔得到处都是吧,既然有力气乱扔,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摆摆整齐呢?说真的,我十分看不惯蚕豆家这个乱乎劲儿,所以平时我很少来他们家,几乎不来。我们家前面虽然没有院子,只在后院有两间仓房,可那两间仓房却被连一根稻草都舍不得乱丢乱放的老妈收拾得井井有条。说起来这倒也是我老妈一个优点,因为她总能把我们那个本来穷嗖嗖的家收拾得很整齐很干净,所以使得那样简陋的房子乍一看上去竟也有几分体面。
我和棉花糖好不容易东弯西绕地安全地跨过了所有障碍物走到了蚕豆家的房门口。刚要伸手敲门,门突然自己开了,紧跟着从门里走出一个人来。等我和棉花糖看清楚了从门里出来的人是谁的时候我们俩差点儿没一屁股坐到地上去。这么说虽然有点儿夸张,不过我和棉花糖都惊呆了却是真的。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突然遭遇到土匪实在是太意外了,我和棉花糖当然会感到惊讶。
“蒋晓奇?你怎么来了!”没等我和棉花糖惊叫,土匪先惊叫起来,而且他手上拿着的一副淡灰色的毛线手套也掉到地上去了。
“你怎么也来了?”我反问。
棉花糖看看我又看看土匪,嘴巴不停地开开合合可就是发不出声音。一向很有大将风度且十分善于随机应变的棉花糖竟然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不知所措,我就更没什么主张了,只好直着脖子等,想着老天往下掉什么我就接什么得了。
“你不是说你妈要把你关进酱菜厂么?看来是骗我的!为什么要撒谎?明明可以出门却说不能出门,是因为不想和我见面吗?不想见面的话就明说呀,干嘛非要编出个酱菜厂来骗我!蒋小奇,我对你真是白费心了!”土匪的嘴巴就像是一挺机关枪,冲着我突突突地扫射。
我本来还想辩解几句,可是当我听到他说“我对你真是白费心了”时,我干脆没有辩解的心思了。一想到刚刚我还在和棉花糖谋划要向土匪隐瞒我已经获得自由了的事我就感到十分羞愧,虽然我并没有像土匪以为的那样故意对他撒谎,但说实在的,我对待土匪的这种自由散漫的态度和他对我的那种特别真诚热情的态度比起来实在是很不相配,这让我感觉好像亏欠了土匪什么似的,故而心里很不好受。我觉得我真该拿出好一点的态度来,即便不能像土匪那样真诚热情,也总得说得过去才行,最起码不该欺瞒他呀!我不禁感到很羞愧,真的很羞愧,所以当土匪冲我突突突地扫射一通后我什么话也没说。
“怎么不说话?看来我说对了,你就是故意骗我的,是吧!”土匪继续抻着脖子冲我叫。
“奇奇没骗你,”棉花糖那边总算弄出点动静来了。“她妈原来是要把她关进酱菜厂的,可是没想到老烟鬼会计突然生了重病,说是得了癌症住院了,没办法给奇奇补习功课了。所以奇奇她妈才决定这个寒假放奇奇一码,不带她去酱菜厂了。不用去酱菜厂的事奇奇也是昨晚才知道的,连我都是今天中午才知道的。”棉花糖十分卖力地替我解释。
“那你们来蚕豆家为什么不通知我?”土匪立刻又提出了一个十分有力度的问题。
“我们……”棉花糖看了看我忍不住沉吟起来。
“我们什么?是不是根本就不想通知我?”土匪不依不饶。
“没……没有的事!我们是想先看看蚕豆在不在家,然后再通知你的!蚕豆虽然摔断了手脚,但是以他爸那个脾气随时都可能把他弄到市场去帮他看摊子。他们那个摊子后面平时总摆着一张破躺椅的,所以我们......”棉花糖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显得没有底气的样子。我知道她本也不是喜欢撒谎的人,一定是这当口实在没辙了,她甚至比我还知道土匪有多难缠。尽管棉花糖撒了谎,但她如此一说倒也省去了不少麻烦!
“真的?”土匪听了以后半信半疑地斜着眼睛问我。
我没说话,只用力点了点头。我本不想支持谎言,可我更不想出卖我的好朋友。既然棉花糖都已经那么说了,那我也只有点头的份儿。
“你为什么不解释呢?”土匪对我说道,声调陡然降了下来。“你就是这样,笨得要死。该说话的时候不说,不该说话的时候乱说。真是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女生!”
“我就是很笨,我也想变得聪明点,可是你知道变聪明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十分诚恳地说道,并没因为土匪说我笨而感到不高兴,事实上我认为土匪对我的评价十分客观,没有一句夸大或是虚言,我认为我应该虚心接受他的这些评价。
土匪听我这么说,不再用斜眼看我,改成了正眼看,但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俯下身把刚才掉在地上的手套捡了起来,不过却没有往手上带。
“你还没告诉我们你怎么会在这儿的呢?”棉花糖问道。
“我是来看蚕豆的,毕竟他是跟我出去滑雪的时候摔成那样的。”土匪回答,脸上的表情已经晴朗起来,他一边说话一边把两只手连同手上拿着的毛线手套一起插进裤袋里,一种酷酷的帅帅的样子立刻就显现出来了,不得不说土匪大多数时候都是像这样酷酷的!
“你已经看完蚕豆了?这就走了吗?”棉花糖问。
“本来是想走了,不过既然你们来了,我就不走了!”土匪说。
棉花糖听了没说话,而是转过头来冲着我吃吃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