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祥宫殿门嘎然合拢。
沈太后收了宁和之色,凤目凛威:“刘安,领着所有人等殿外伺候,无哀家令谕,不得擅入!”
“奴才遵命。”刘安躬身答道,带着殿中宫人尽皆退出。
帘帏深垂,将轩窗中透进的日光悉数遮蔽,整个凤祥宫顿时变得昏暗。
至此时,凌涵威也终于察觉出,他的母后心中,定是藏着什么惊人之秘,意欲言明。
“镇国将军,可妥当了?”沈太后面色深凝,转头看向侧立在旁的慕飞卿。
慕飞卿没有回答,而是侧耳倾听半晌,方才郑重地向沈太后点了点头。
沈太后深吸一口气,慢慢挺直胸膛,一派不怒而威:“镇国将军,今日之事,你实是太过鲁莽了!”
“微臣……知错。”极难得的,慕飞卿脸上浮起一丝愧色,低头承认了自己的失误。
“母后,”凌涵威仍旧不解,口吻燥急地道,“孩儿不明白,母后为何竟然同意太皇太后去南天牢探视凌昭衍?这不分明摆着给他们机会,让凌昭衍和太皇太后联起手来,再生事端么?”
“皇上,你只知道,让太皇太后去探视襄南王,可能会引起事端,却不知道,太皇太后手中所握的那份遗诏,比这要可怕得多。”
“……难道太后,知道遗诏的内容?”听她这么一说,连慕飞卿都不由大为吃惊。
“关于这道遗诏,我也是刚刚才知晓个中底细——”沈太后说着,从头上拔下一支凤钗,两手各握一端,向相反的方向轻轻旋开,从中空的钗身中缓缓抽出一小卷丝帛,递到慕飞卿面前,“这只凤钗,是当日先帝前往南华行馆为襄南王饯行之前,亲手交予哀家的,先帝嘱咐哀家好好戴在身边,说若有朝一日变生不测,或许能帮到哀家和太子。当时哀家只是遵圣谕将凤钗存放妥当,并未仔细察看。后来又逢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再加上朝中局势不稳,更没有留心,直到今日皇上在南苑遭遇虫袭,又恰值太皇太后将诸葛御医派往靖城,这一桩桩一件件联起来,才让哀家陡然想起这支凤钗,当下回转凤祥宫察看,终于发现了个中玄机……”
慕飞卿接过丝帛在手,展开细看,面色骤变,白思绮斜斜地睨了一眼,整颗心也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
竟然……是这样……
难怪太皇太后会有恃无
恐,难怪沈太后会机智却又无奈地选择让步。
殿中一下子静寂得可怕。
“镇国将军,依你看,此事该当如何处理?”良久,沈太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带着几丝期盼,看向慕飞卿,寄望着他能拿出个妥当的主意。
“……微臣,”慕飞卿恍了恍神,眉峰紧蹙,“确有一策,但——”
“将军有何良谋,不妨直言,毋须顾虑太多。”
“将襄南王移出南天牢,赐住奉君殿。”
“你是说——”沈太后双眸顿时一亮!
慕飞卿点点头:“目前看来,也唯有此策,方是上计。”
“镇国将军之谋,果然妙绝。”沈太后点头,目光转向凌涵威,“威儿,你明日便在朝上,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宣一道旨,将襄南王移出南天牢,赐住奉君殿,日夜陪伴天祈历代先皇之英灵,面壁思过,修身养性,以赎前罪。”
凌涵威也会过意来,眸中却闪过一丝犹疑:“大臣们定然没什么异议,可太皇太后,她……会同意吗?”
“皇室宗亲入奉君殿护灵,这在天祈祖制中是有先例的,别说太皇太后,就算太祖复生,也是不能反对的。”沈太后娓娓地解释道。
“可……襄南王会乖乖地束手待毙吗?”凌涵威虽小,但经过这些日子的蹉磨,也添了几分机巧,“一直以来,父皇对他悌仁有加,他仍旧设下诸般毒计暗害父皇,更何况他现在图谋既败,行藏已露,彻底撕开了假作臣服的面纱,孩儿只怕——”
“威儿,你果真是长大了。”沈太后轻轻摸了摸凌涵威的脑袋,眼里闪过一丝疼惜,再次将目光转向慕飞卿,“襄南王是否会顺顺当当地从南天牢移至奉君殿,就要看镇国将军的本事了,对吗?”
慕飞卿面色一凛!当即双拳抱胸,沉声应道:“微臣受先帝临终所命,不敢有半分懈怠,太后和皇上如有所命,微臣莫敢不从!”
“那就好。”沈皇后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想来如何解决这事,将军心中已有计较,既如此,哀家和皇上也就不虚留了,毕竟,眼下的情势,已成燃眉之急,弄不好转瞬就是一场惊风急雨……”
“微臣……明白。”慕飞卿双眸一黯,孰轻孰重,孰急孰缓,毋须太后言明,他已经……分得很轻。
慢慢转过身,看着眸光沉静的白思绮,慕飞
卿心中满是愧疚,和深深的无奈。
“你——”白思绮凝眸注视着他良久,将他的心思一览无余,末了盈盈一笑,无声地做了个口型——你,不许有事!
咚——咚——咚——
悠远而浑重的暮鼓声遥遥传来,提醒着他们,夜幕,即将降临。
“镇国将军,此时太皇太后只怕已经到了南天牢,若再迟,恐生变故。”沈太后和缓的声音轻轻响起。
“微臣……告退。”慕飞卿转身向着沈太后和皇帝凌涵威,深深一拜,再次转头看向白思绮,将她清浅的笑容刻入眼底,这才毅然转头,迈着铿锵而沉重的步伐,踏响青砖地面,满怀心事地离去。
凤祥宫的大门缓缓开启,迎面洒入的斜残晖,在慕飞卿身周勾出一层浅浅的金影,深深地,深深地嵌入白思绮的眸中心底……
夜色深凝,月沉星黯。
白思绮躺在榻上,却无半点睡意,双耳高耸,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已过子时。
可红鹰紫鹰和青鹰仍无消息传回。
她的心,不由高高地悬了起来。
窗外忽然响起几声蟋蟀的细鸣,白思绮倏地坐起身,几步走到窗前,压低声音细问道:“情况如何?”
“襄南王突发急病,已经出了南天牢,暂迁至广琼园。”
“那——将军呢?”
“将军带着禁军与太皇太后一同前往。”
“襄南王的病,是真还是假?”
“这个……属下不知。”
“再探!”白思绮的眉头紧紧地揪了起来,低声下达指令。
“是。”窗外的紫鹰应了一声,接着又道,“蓝鹰传回消息,羌狄王子锡达,已到京郊。”
“这么快?”白思绮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带了多少人?”
“近身骑卫二十人,但据蓝鹰的消息说,最近有大批羌狄人,化妆成天祈百姓,混进了顼梁城。”
“他——”白思绮忍不住咬牙,“他到底又想做什么?”
“来意尚且不明,将军说,屋漏夜雨,夫人请小心避寒。”
“知道了。”幽幽地答了一句,白思绮慢转螓首,悄悄回到床榻边,重新躺下。
冬天到了。
屋漏,只怕遇上的不仅是连夜雨,还有寒冬雪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