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额若熙微笑着点头,轻轻退出帐外,放下厚厚的帐帘,思索片刻后向锡达的王帐走去。
锡达和慕飞卿正在商量退避昊龙山的事,看到她进来,顿时打住话头。
“绮儿和孩子都很好,”额若熙知道儿子最关心的是什么,当即给出答案,“你们这边,计议得如何了?”
“我刚刚已经让朱硕和索托分别去做准备,估计明日一早,便可启程。”
“可是绮儿那里——”
“绮儿那里,你什么都不要说,免得他担心……”慕飞卿眸色微微黯了黯,“白衣留下些安神丸,取一颗碾碎了,混在粥汤里……”
下面的话,不须言明,额若熙已然明了。
当额若熙端着热气腾腾的香米粥再次回到帐篷里时,小宇潇已经睡着了,白思绮俯头凝视着他,脸上满是疼宠。
“绮儿,吃点东西吧。”额若熙取来一方小炕桌,将饭菜搁在上面,安放到床边。
白思绮揉揉酸胀的腰,坐直身体,拿过碗筷,只喝了一小口粥,便放下勺子,皱起眉头道:“母亲,阿卿呢?怎么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不来?难道,是嫌我刚生完孩子,身上脏?”
“你这是什么话?”额若熙轻嗔,“领地上出了点事情,他和二王子急着去处理,故而迟迟未归。”
“领地上出了事?难道是齐勒和察里漠又来挑衅?”
“不是不是……就一点小事情……”
“到底是什么事情?”白思绮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眉头微微向上掀起。
“是马盗,从东边一些小部落流蹿过来的马盗,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赶走的……”
“是吗?”白思绮眸中惑色未减——看婆婆的表情,似乎,不太像。
“好了,”额若熙深知她个性机警,若再多言只会穿邦,赶紧换了个法儿引白思绮“上钩”,“我这就去寻卿儿回来,你先趁着热,把米粥和鸡汤喝了吧。”
“好。”白思绮点点头,顺从地端过鸡汤,当着额若熙的面,将它全部喝了下去。
额若熙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才折身走了出去。
盯着垂下的帐帘看了好一会儿,白思绮方侧着身子躺下。
鸡汤,有问题。
刚一入口,她便已然察觉到。
可是,她心中却没有丝毫顾忌。
一则是因为她相信,额若熙对她,绝没有恶意;二则是因为,在芜霜城之时,白衣便曾告诉过她,因为吸收三珍精华的关系,她体内原本的毒素不但已经缓减了许多,而且,从此以后,一般的迷-药、毒药、麻药,都对她再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只是这件事,除了他们两人,再无第三个人知道。
轻微的倦意悄然涌来,白思绮用力掐着手臂,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约摸子时左右,两道人影悄无声息地闪进。
“绮儿应该睡熟了,朱硕,你抱着少主,我来背绮儿。”
人影摸到床边,将白思绮和孩子,分别用被子牢牢包好,然后一个驮一个抱,快步离开了帐篷。
冷风瑟寒,扑面而至。
不过,也只是转瞬间的功夫,白思绮和小宇潇,便被塞进一辆安置了火盆的马车里。
整个车厢里都铺满厚厚的褥子,
就算行进过程中遇到什么大的震动,也不至伤到躺在里面的人。
外边儿一段短暂的人声嘈杂后,马车缓缓启动了,车轮发出极细碎的声响,滚向前方。
白思绮轻轻睁开双眼。
为什么?
为什么母亲要悄悄把自己和孩子送走?难道是——
侧头深深看了身旁熟睡的孩子一眼,只是刹那间,她已经拿定了主意——
墨凝天空中,没有一丝星光,长长的车队,如游龙般在空旷的原野上行进着。
一丝淡青的曙光,冲破黑暗,渐渐照亮地面上的一切。
“公主,我们已经走了大半夜,要不,停下来歇息歇息吧?少夫人和小少主,只怕也饿了。”朱硕打马走到额若熙身边,沉声请示道。
“也好。”额若熙点点头,“我也是时候返回云曜城了,绮儿和小少主,我就交给你了。”
“公主请放心,属下一定会全力保护少夫人和小少主!”
额若熙又叮嘱了一番,这才拨转马头,朝白思绮乘坐的马车走去,在折返云曜城之前,她想好好再看看他们。
挑起厚实的帘子,微弱的晨光透进车厢中,照出两团隆起的影子。
“绮儿,绮儿……”额若熙将上身探进车厢里,轻声呼唤着。
可是,车厢里一片安静,没有半点回应。
“绮儿?”额若熙疑惑地皱起眉头——不会是安神丸下的量太大,绮儿到这会儿还未醒吧?
“绮——”语声嘎然而止,额若熙猛然惊住,呆呆地看着眼前空空的被窝。
那里,只有一只大大的枕头,旁边压着一块布条,上面写着一行鲜红的字:“母亲,替我照顾潇儿。牧人的奶水,也可以把他喂大。”
“绮儿!”额若熙抱起还在熟睡的小宇潇,跌跌撞撞地跑向车队后方,惊惶的呼声被习习晨风吹散……
兵荒马乱:
变故,发生得很突然。
洗漱完毕的锡达刚刚吞下一片烤得焦嫩异常的羊肉片,都司提森忽然急匆匆地飞奔而至:“禀报二王子,齐勒和察里漠各率一支骑兵,正直奔云曜城而来。”
“有多少人?”锡达浓眉高高扬起——自从数月之前,回到达西草原的他,亲自率领自己分散在各地的亲兵,还有众多的牧民,将他们驱逐至西北荒凉之地后,云曜城便一直很安定,不想今日,这两个手下败将,竟然敢卷土重来。
“……目前尚不清楚,光先头部队,已有七万人之多,属下已经派出探哨,估计很快会有消息。”
“报——”又有一匹快马飞奔而至,“二王子,东边发现第三支队伍,约摸有四万人之多。”
“东边?”锡达重重一拳砸在身旁若的木桩上,“他们俩哪来的这么多人手?”
“二王子,现在情况紧急,请您速作决断,是撤退,出战、还是固守?”
“慢!”锡达大手一挥,“且待本王子登上高台,仔细看看再说。”
言罢,锡达一甩袍袖,大步流星地朝城楼的方向走去,提森和前来报讯的骑手紧随其后。
站在城头最高处,远远望去,只见东、南、北三方的水平线处,均有一团团黑云在涌动,不过须臾间,已经隐隐听得到那阵阵闷雷似的马蹄声。
锡
达双眸骤然收紧:“传我王令,速速备战!”
“二王子,”提森面现忧色,“城内的兵力,被索托带走了大半,剩下的不足万人,如何能——”
“让你去,你就去!”锡达冷声断喝,“还要本王子说第二次吗?”
提森立刻打住话头,“啪”地立正,转头忙忙地去了。
锡达走到城墙边,双手撑住砖缘,黑湛双眸中满是阴霾,十指下意识地蜷紧,深深扣进坚硬的城砖中。
“不要……和他们硬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锡达倏地转身,恰恰对上慕飞卿苍白的面庞,不禁高高地皱起眉头:“你怎么来了?”
“不要出战……”慕飞卿顾不上解释,再次重复道。
“为什么?”锡达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就我所知,堂堂的镇国将军慕飞卿,可不是一个贪生怕死,懦弱无能之辈。”
“以前,或许是,现在,不是了。”慕飞卿涩然一笑,视线也轻悠悠地掠向远方,嗓音蓦地变得低沉,“我不能死……就算天塌地陷,我也……不能死。”
转回头看着锡达,他悠悠一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同样的,你也不想死,也不能死,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有了自己牵挂的人,并且,愿意为了她们,好好活着。”
锡达的双瞳微微缩紧,别转头避开慕飞卿的视线:“少废话,说,怎么做?”
“你坐镇城中,全权指挥,而我,出城乞降。”
“你说什么?”锡达悚然一惊,万分错愕地瞪大双眼。
慕飞卿的神色却仍旧一片坦然:“你没有听错,我说,你坐镇城中,全权指挥,而我,出城求降。”
“……”锡达半晌不语,不过心中兜兜转转,总算有些明白他的意图,神情继而变得凝重,“可是如此一来,你,会有危险。”
“不,”慕飞卿摇头,“我有十成的把握,那个人,绝对不会杀我。”
“为什么?”
慕飞卿诡谧一笑,却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城下,那已经近在数里之外,列阵沙场的敌军。
东方笑,你来得好快!
既然如此,就让我们,在这云曜城下,了结所有的恩恩怨怨吧!
不管你是想要我的心,或者是我儿子的心,抑或是绮儿的心,我都不会给你,而你,也不配得到!
“二王弟,好久不见!”
城楼下方,骑队的最前端,陡然传来一道高扬的声线。
锡达勾唇,不屑冷哼:“齐勒,用不着装腔作势,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本王子可没时间跟你蘑菇!”
齐勒脸色微微一白,继而打马向前走了两步,仰头逼视着锡达,脸上的神情极是倨傲:“倘若你自动受缚,打开城门,本王或许可以看在兄弟一场的份儿上,放你一条生路,如若不然——”
“不然又——”锡达刚要出语讥刺,旁侧的慕飞卿伸手将他拦住,低声道,“别忘了我方才的话。”
锡达略一定神,斜睨了齐勒一眼,旋即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下了城楼。
顿时,城外一片哗然,羌狄武士的嘲笑声、喝骂声,如颗颗冰雹,纷飞而至。锡达的脸色阵阵紫涨,几次想冲出城去,立即与对方展开厮杀,却被慕飞卿紧紧摁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