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外官,恃强凌弱,是御史参贾赦的罪名。但是细想起来,皇上能坐得稳天下,毕然是个谨慎、周全的人。京官中并非贾赦一人,迎春虽不懂朝堂之事,倒也明白,为官没有不为自己那些私欲而为的,怎么会偏偏只针对贾赦一人而为呢?皇上今日大动干戈,就是要针对贾府,针对元妃。元妃什么痰塞口涎,目不能顾,也是哄外人的。元妃之死,贾府被抄,只怕也是皇上授意的,是皇上早就已经设计出来的。皇上对谁起了动了心思,哪里会那样简单呢?
迎春不觉得身子抖了一下。
厉代帝王没有不冷血的,只是,元妃和贾府到底哪里惹恼了皇上,让皇上对自己的枕边人都能痛下杀手呢?
孙绍祖望着迎春,心中清楚迎春已经有些警醒了。
“你该先把舅兄找了来,听听舅兄如何说才是。”
迎春不再说话。
二更天的更鼓响起来时,迎春夫妻却依然坐在小厅里,只有司竹在一边伺候着。迎春对着端着茶杯的司竹摆摆手,现在的她有些心乱了,根本不想喝茶。“司竹,角门那里,你可吩咐过了。”
“夫人放心,角门那边都是极妥当的人。”
迎春蹙下了眉头,摆摆手,司竹退了下去。迎春站起身来。“已经二更了……”
孙绍祖望着踱着步子在房中转着圈的妻子,已知她心下不宁,安慰起来,“太早过来,只怕也会引人怀疑,沈大人是个谨慎的人。”
迎春立住身形,“你怎么就敢肯定沈大人有说服皇上的能力呢?”
孙绍祖端起茶来,轻轻用茶盖抚去茶气,“我也没敢肯定沈大人会有这个能力,只是我觉得把沈大人叫过来说说倒好些,毕竟,”孙绍祖抬起头,声音压得低了很多,“他是你的大哥。”
迎春望着孙绍祖,“老孙,你如果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就早早的说出来,我虽然不像书本里的贤妻良母,我倒也知道分寸,我也晓得夫妻一体的道理。”
孙绍祖抬起头,烛光下,迎春的脸显得有些昏黄,失真。迎春这几日来,有些憔悴了。孙绍祖嗫嚅了下嘴唇,“我……”
此时,门外司竹说道,“夫人,客人的小轿来了。”
迎春和孙绍祖都站起身来,孙绍祖亲迎到院门口。此时,迎春的院门半开,一顶极普通的黑油齐头二人抬小轿在迎春院门口落下来。穿着常服的沈子恒从里面走下来,孙绍祖对着沈子恒一抱拳,没说话,只是笑了笑,沈子恒也报以一笑,二人一起走到小厅里。
孙绍祖把里面的迎春请出来,迎春见到沈子恒来了,轻唤一声,“沈大人好”。沈子恒站起身来,回了礼“孙夫人”。迎春只觉得心下悲哀,明明是亲兄妹,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能沈大人、孙夫人这样的叫着,想想就让人心凉。
孙绍祖把沈子恒让到太师椅上,沈子恒开了口,“孙大人遣人找我来,可有何事?”
孙绍祖望了一眼一旁的迎春,迎春说道,“是我让人请了沈大人来的。”
这时候孙绍祖站起身来,“迎春,有话你倒好好和沈大人道来,我去小书房取些书再过来。”
孙绍祖要躲出去,怕他们兄妹说些什么话,自己在身边倒不好。沈子恒望了一眼起身的孙绍祖,没作声。迎春却一把拉住了孙绍祖的手,“有书让司竹帮你去拿罢,我和沈大人也没什么背着你的话。”孙绍祖望着迎春,而迎春的眼中满是信任。孙绍祖的心一动,又坐了下来。
迎春望向沈子恒,沈子恒此时正拿着茶杯自顾自的喝着茶,迎春这才说了正题,“近来的事,沈大人也是知晓的,元妃娘娘薨了,贾府又被抄。府里现有年迈的祖母在室,况父亲、东府里的珍大哥都已押候着。就是二叔父,也获罪了。我只想求沈大人,若是有些门路,倒帮帮,毕竟,沈大人……的根也在那里。”
沈子恒放下茶杯,定定的望着迎春,“我的根并没在贾府里,孙夫人的根也没在。孙夫人现在是孙大人的夫人,根只在孙府里。而我,从小过着的生活和贾府沾不到一点关系,从我懂事时起,我就姓沈,现在家父虽未在都中,但是我永远是家父的儿子,沈族的子孙。至于贾府里的事,”沈子恒的目光微微散着热气的茶杯,“不是你能插上手的,也不是我能插上手的。”
迎春倒吸口冷气,没想到自己的大哥竟然会这样冷漠,以至于贾府有难,他来伸手帮一把都不想,如陌生的路人一样,只是在旁观。迎春脑中回响着那句,“而我,从小过着的生活和贾府沾不到一点关系”。也许沈子恒并没在旁观,而是……在幸灾乐祸罢。
迎春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握着椅子的双手有些发白,不可能,大哥不会这么冷血的。迎春再也不想打什么官腔了,“大哥,你是贾府中的大爷,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你现在就该住在贾府里啊。”
“可是有意外了。”沈子恒的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厉色。
迎春捕捉到沈子恒的变化,耐起心来,“大哥,我不知道你小时候到底经历过什么,但是我想劝你一句,血浓于水啊。我小时候也是在贾府里长大的,过着极不起眼的生活,有时候还会被母亲叫过来数落一番,因为大家都说我木。可是,就是这样,我也知道,若是没有贾府,我也不可能会活到现在,他们虽然待我极平常,但是我却吃穿用度都是和几个堂兄姐妹一般无二。特别是我嫁过来之后,我虽然也恨父亲,恨他的冷漠,但是我却受恩于祖母贾老太太。这时候,贾府里正需要人去帮一把,我一介女流不方便出头,况且,我手无缚鸡之力,倒是你,你怎么说也是在朝堂上行说的,好歹想个法子帮帮贾府罢。贾府里不只有父亲那样冷血的人,还有老太太,还有一些无辜的姐妹们啊。”
“我是不会去帮助贾府的,”沈子恒待迎春说完一席话,才说道,“我此时不落井下石,就已经很仁至义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