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老师!”
“贺老师!”
“别,刁老师,您跟我的老师都是一辈的,我可不敢当不起老师,您叫我小贺。”
在电话里客气是一回事,但见面时贺新可不敢托大,毕竟人家在中戏上学的时候,郝荣、李梦楠、天驰老师都是人家的学弟、学妹。
他见到刁一男时有点意外,文学系毕业的,不管是北电还是中戏,基本上都是些歪瓜裂枣,而且不是闷烧男就是猥琐男,就象贾科长、张一百,还有那个长毛王海林那种的。
而眼前的这位刁老师,高瘦、清隽,带着股冷淡的斯文气。气质方面很象贺新很喜欢的男演员王志闻,却要帅气很多。
自从上次跟刁老师通过电话之后,贺新从侧面了解一下他的情况。结果,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
各方面反馈的情况几乎清一色都是有才,有德行,有理想,为人低调不张扬……
没有听到一句负面的评价。
这也使得贺新第一次和刁老师见面下意识的端正态度,多了几分尊敬和郑重。
两人在798艺术区797路边一家咖啡馆隔了一张桌子坐下。贺新其实不太擅长交际,除了知根知底的朋友以外,他跟别人打交道,基本上都是为了工作。
不过看得出来刁一男跟他应该是同一类人,寒暄了两句,还未等贺新开口,就见他直接从包里拿出一撂厚厚的稿件递过来道:“贺……小贺,这是我改编的剧本,你看看。”
贺新很惊讶,接过来的同时,不由道:“这么快啊?”
刁一男略显羞涩道:“小说很好,我就试着做了一些案头工作。上次跟你联系了之后,正好趁着春节假期整理了一下。”
“哦哦!”
贺新连连点头,他这会儿正在为手里两部小说的改编事宜发愁,结果刁一男不声不响居然已经把《双驴记》改编成了剧本,对他来说真是有点意外之喜,迫不及待的翻看起来。
剧本基本是按照小说的架构改编的,并没有伤筋动骨。相比小说中单纯马杰和黑六、黑七两条驴之间的战争,剧本里还加了一条马杰和村姑彩凤之间的感情线。
对于这点贺新倒是并不意外,爱情永远是一部电影重要的组成部分。他记得上辈子看过一部黄博主演的,类型跟《双驴记》差不多,讲人和一头奶牛的电影。黄博饰演的牛二,那么埋汰的一个人照样跟闫昵饰演的小寡妇眉来眼去的。
知青和当地农村少女相知相恋在当时那个年代很常见。比如剧本里马杰和彩凤在一起深感幸福,一心想娶彩凤为妻。应该说这是一个相比比较俗套的设计。但妙就妙在刁一男把马杰和驴之间的战争跟马杰和彩凤之间爱情巧妙的联系在了一起。
尤其是读到马杰和彩凤愈发如胶似漆,终于有一天,情投意合的两人难捺激动,偷食了禁果。谁也没想到,黑七竟以自己的方式将酣睡中的他们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并引来村民围观。他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坐在对面一直安静等着的刁一男闻声抬头看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笑,此中精妙尽在不言中。
然后彩凤爹不同意马杰娶彩凤,甚至不许马杰和彩凤见面。彩凤嫁出了村子,不知去向。于是乎更增加了人和驴之间的矛盾冲突。
贺新越看越有意思,这个剧本已经超出了他原来的想象,有点冷峻,有点幽默,有点荒诞,有点嘲讽……却又潜藏着某种蓬勃欲出的伤感和无奈。
剧本中除了“人驴之争”的主线外,基本上是知青生活的写实,将那个特殊的年代质朴又愚昧的氛围渲染得自然到位,那个时代独有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
虽说总体还是比较偏文艺风格,却并不沉闷、矫情。更难能可贵的是里面的包袱一个接一个,每个笑料都与剧情贴合紧密。而幽默背后,除了对生灵的敬畏之心,还有着更多的发人深省。
贺新合上最后一页纸的时候,长出了一口气,带着欣喜的语气道:“刁老师,我们可以合作。”
言下之意就是剧本我要了,您开个价。
刁一男笑了笑,从白色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来,在烟盒上轻轻趸了趸,接着动作一顿,抬头看向贺新道:“如果有可能的话,能不能让我来执导这部戏?”
“……”
贺新没想到得到的是这个出人意料的答案,他下意识的想婉言拒绝,因为在他心目中吕悦一直是最佳的人选。但话刚刚到嘴边,想到吕悦那边的不确定性,不禁有些犹豫了,沉吟了片刻才道:“这样,刁老师,您先让我考虑一下。”
“哦,没问题!”
刁一男似乎并没有意外,也没有任何不高兴,神情依旧淡淡。既然事情谈完了,他便慢悠悠的起身握手道别,又慢悠悠的出门。
贺新瞧着他的背影,还是有些始料未及。可能是跟自己一开始设想的导演要求有些偏差,另外也是对刁一男的能力还没有一个直观的了解,心里不托底。 Wωω ¤Tтka n ¤¢ O
他招手示意服务员买单之时,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浩子,你这儿有刁一男导演的《制服》的碟吗……”
……
温哥华国际电影节虽然不是国际A类电影节,但电影圈中的分量还是比较重的,在北美与圣丹尼国际电影节齐名,并称北美最具活力和个性及独立精神的两大影展。
而且对华语电影一向很友好,之前章敏的《巫山云雨》、贾科长的《小武》都曾获得过最高奖——龙虎奖。
《制服》是第三部获得此殊荣的华语电影。
贺新当天下午从宁皓那边拿了片子之后,窝在家里细细地看了两遍。就故事本身而言,并无多大新奇之处,就是讲述了一个叫王小建的年轻人,因一次偶然事件令自己的生命起了小小的波澜,从此过上裁缝和交警的双重生活的故事。
不过片子的故事结构、叙事风格、影像处理,显然跟以往他看过的,包括自己演过的独立电影有着明显不同的情绪。
整部片子没有刻意贩卖苦难和离奇,每一秒钟都在回避夸张的戏剧性而使影片叙事简约,从而散发出朴素和顺其自然的味道。
贺新无法用影评家各种生涩难懂的词汇来形容这部片子,就他个人的观感而言,同样一个故事,如果让贾科长来拍,可能成功地展现了一个被工业衰落和都市的绝望气氛所围困的社会,迷失的年轻一代在其中寻找着他们的身份,片子会沉闷。
如果让王晓帅来表现,可能会演绎出一部每个人都希望拥有权力,只是程度不同。从而揭示中国人对权力的崇拜,以及特权阶层实质的讽刺作品。
如果是楼烨,肯定会从在权力阴影下王小建和郑莎莎的爱情,肯定还少不了各种船戏,妇女之友嘛!
然后当真相浮现后,他们决定承认并接受各自的说法,他们从脆弱不安的现实的幻想中得到了抚慰。道德的问题已不存在,他们正通过谎言和幻想绝望而努力地忘记他们的孤独。结局肯定是充满令人不安的张力和延展出的意向。
很明显刁一男的《制服》没有那么多的私货,就是一个线性结构自然流淌的故事。没有讽刺,没有影射,没有残酷,更没有大多数独立电影强调现实环境对人的影响。整部片子从头到尾都洋溢着充满抒情意味的现实感。
贺新不知道这是刁一男刻意的自我追求还是不经意的本性流露。但这并不妨碍他喜欢这种风格。当然这样的风格,使得影片对时代和时代背景的矛盾看上去并不那么激烈,更容易过审。
贺新看过两遍片子之后抽了一根烟,然后便拿起电话拨通了刁一男的手机。
“本子必须要过审的。”
“没问题。”
“我演马杰?”
“呃,这个最好了。”
“你估计什么时候可以开机?”
“故事的背景是深秋初冬,十月份开机正好。”
“对演员和摄制组有要求吗?”
“摄影师我想用杜结。呃,我很喜欢《绿草地》的摄影风格。”
“预算要多少?”
“这个……嗯,应该不会超过二,二百万吧。”
“那您的酬劳怎算?”
“看着给就成,如果……我说是如果赔了的话,就给个编剧钱吧。”
刁一男骨子里还是个编剧,行规是不能破的。
贺新无声地笑了笑,最后道:“那好,回头我让工作室做个具体的方案,到时候我们碰一碰,有问题再研究。”
“好,谢谢!”
可能这时候的贺新还有些居高临下,甚至有点慧眼识才的小得意。
但如果他知道刁一男后世凭借《白日焰火》,继谢飞、国师、王全桉之后,成为第四位拿到柏林电影节金熊奖的中国电影。还是后世那部曾经炒的很热的文艺片《南方车站的聚会》的导演。恐怕不等刁一男找上门来,他早就主动巴结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