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季川停下车, 将安全带解开,坐在驾驶座上迟迟没有动作。靳欢大大咧咧的跳下车,满脸欢快的招呼邓季川, “下来呀。”
邓季川瞧着红色的墙体, 有些发怵, “等会儿。”
靳欢理解他的心情, 钻进车里鼓励邓季川, “别怕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总拖着也不是个办法。”靳欢深深叹气,像是深谙其道, “而且我舅舅他, 最讨厌畏畏缩缩的人了。”
“现在几点了?”邓季川闭目养神, 像是想到什么,开口发问:“这个时间点, 应该还没下班吧?”
靳欢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皱眉想了会儿,不能给出肯定的答案:“按理说应该还没下班,但是前几天我妈在电话里说舅舅身体不舒服,最近都请假的……”
“身体不舒服?”邓季川坐直身体, 偏脸去瞧靳欢, 发现她眼角有根掉落的睫毛, 脊背微低, 伸手为她捏去:“哪里不舒服?”
“老毛病了。”靳欢挤眼睛, “长年吸烟导致的气管问题,天气一不好就要犯。”
“气管不好?”邓季川眼神飘到后座上放着的两条软中华, 再转回来,欲言又止的想要说些什么,“你……”
靳欢满不在乎的挥挥手,“没事的,不用太担心,都是老毛病了,过几天就会好的。”
邓季川:“……”
“走吧。”邓季川打开车门绕到后座,将座位上的满当当的见面礼拿出来拎在手里,腾出一只手牵住活蹦乱跳的靳欢,抬腿往单元门口走。
夕阳斜斜的照下来,橙红色的光照在邓季川身上,把他的影子拖得又大又长。靳欢踩在邓季川身影里,跳着往前走,不经意一回头,见到后座遗留的见面礼,忙止住脚步,把邓季川往后拉,提醒道:“还有东西没拿呢!”说着,便自发的松开邓季川的手,探身回去拿那两条被遗落的、孤零零的躺在后座的软中华。
邓季川伸手去阻止,语气无奈,“这个不带上去。”
“啊?”靳欢抱着那两条烟不明所以,“为什么?”
该怎么和她解释?邓季川犯难,依靳欢人际交往的经验,怕是解释不清了。邓季川伸出手腕瞧了瞧时间,决定还是直截了当的发号施令为好:“你先放回去。”
靳欢抱着两条烟,脸上的表情复杂起来,先是眉头皱起,紧接着嘴角也跟着捺下,最后,整张脸都写满了不开心,一双眼睛幽怨的盯向邓季川,像要将他盯出一个窟窿来,“做人怎么能这么小气?”
“不是……”邓季川解释不清。
“我舅舅还没吃过这么好的烟呢……”靳欢幽幽的,又是一句。
“……你拿着吧。”邓季川叹气,伸手去拉靳欢,想了想还是同她做了简单的解释:“你之前没有和我说舅舅气管不好,只说舅舅喜欢抽烟。”
靳欢头脑简单,点头附和:“对啊。”
邓季川耐心的循循善诱,“但是最近舅舅气管不舒服,上门的时候怎么还能提着烟去见他?”
“……”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靳欢停下脚步,抱着两条软中华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抬眼可怜巴巴的望邓季川,垂头丧气的嗫嚅:“我没想那么多……”
邓季川附身抱住她,下巴垫在靳欢头顶,感受着她的愧疚,淡淡的开口:“长点心吧。”
靳欢右手食指沿着眼底轮廓划拉,一下一下的,看着怀里抱着的两条烟,棘手的寻求邓季川帮忙,“那这两条烟怎么办?”
“拿着吧。”邓季川挑了挑眉,眼底滑过一丝笑意,半真半假的调侃:“毕竟也是你的一片孝心,不能辜负了。”
靳欢:“……”她有一万句MMP要说!
两人你来我往聊得正开心,面前的防盗门咔哒一声开了,力道极大的撞上雪白的墙壁,砰的一声之后,反弹回来,堪堪从靳欢鼻尖滑过。靳欢给吓得浑身僵硬,老半天才回过神来,扯出一丝不自然的微笑与门里人打招呼。
“舅舅,我回来了。”
靳舅舅不接她的话茬,犀利的目光从厚重的镜片后射出来,扫向靳欢身后,无声的示意。
靳欢干巴巴的讪笑,偏身让出空间,“那个,他是……”
邓季川走出来,礼貌的鞠躬,恭敬的开口:“舅舅好,我是邓季川,靳欢的,男朋友。”
靳舅舅转向抠手指的靳欢,毫不留情地诘问:“交男朋友怎么没和家里说?”舅舅不客气的上上下下打量邓季川,将靳欢拉到身后护着,指桑骂槐的开始训话:“被骗了都不知道。”这小伙子长得妖里妖气的比他们家靳欢都好看,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哪能呢。”靳欢从舅舅身后冒出来,安抚式的抓了邓季川的胳膊,把他带进家门,“我不是按你给我说的要求找的么?你看邓季川,长得多老实!他还带了好多好东西给您呢。”靳欢拉着邓季川在三室一厅的家中穿梭,到处找人:“我妈呢?”
“出去买菜了。”
这个和事佬,怎么这时候跑掉了啊?!
靳欢懊恼的焦急,却又不敢在面上表现出来,因为舅舅,正在以一种神秘莫测,如蒙娜丽莎一般的微笑看着她。靳欢被舅舅看懵了,忍不住缩进邓季川身后避难,怯怯的询问:“怎么了啊,这么看我?”
舅舅笑眯眯,“我眼镜呢?”
靳欢被他问住了,伸出一个手指头,颤颤巍巍的,“在眼上挂着呢。”
“哦,我还以为我没带眼镜呢。”舅舅笑里藏刀的瞥了邓季川一眼,“你说你年纪轻轻的,眼睛怎么就不好使了呢?”
“我……”靳欢被这番抢白呛得无话可说,对邓季川抛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窝到一旁安静如鸡。
邓季川抿唇,往前坐了点,低声解释道:“舅舅,我和靳欢是……”
“别,谁是你舅舅?”靳舅舅摆摆手,一副担当不起的模样,发号施令:“你还是先说说你和我们家得意是怎么认识的。”靳欢的名字脱胎于李白的名句,“人生得意须尽欢”,因此家里人都唤她小名,得意。
邓季川双手规矩的放在膝头,端端正正的坐好。靳欢被他小学生一样听话的姿态逗得咬嘴唇直笑,邓季川被她一声声的笑嘻嘻闹得心烦,乘着靳欢舅舅伸手去拿茶几上的茶杯的时候,威胁式的瞪了眼靳欢,转过头来又是温顺的模样,回答靳欢舅舅的问题:“我们是在学校里认识的。”
靳欢笑得更凶了。没想到云淡风轻的邓老师,还有两幅面孔呢!靳舅舅斜睨过来,靳欢止住笑,学着邓季川的模样,双腿并拢、双手舒展开,平放在膝盖上,认真聆听长辈的教诲。
“你和得意是同学?”舅舅转过脸来,噙着嘴里的茶叶慢条斯理的嚼着,“看样子倒是不像。”
靳欢一颗心都吊起来了,皱着一张脸,拼命给邓季川使眼色。要是给舅舅这个老古板知道学生和老师谈恋爱,他们两个谁也捞不到好!
“不是。”接收到靳欢的警示的眼神,邓季川给了否定的答案,沉吟片刻,迂回的给出了个模糊答案:“我在药学院……”
“你多大了?”靳欢舅舅话锋一转,转向邓季川的年龄。
邓季川被这变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从容着开口回答:“二十八了。”
“我们家得意才二十四呢。”靳欢舅舅伸出四根手指在邓季川眼前比划了下,自顾自的发表评论:“你这个年纪了,还在念研究生么?”
“不是。”邓季川如鲠在喉,艰难的回答。
靳欢舅舅自然而然的给出了个结论,“那在念博士?”
“也不是……”邓季川硬着头皮作答,喉咙干得像用砂纸打磨过,脆弱得说不出话来。
“那你是做什么的?”靳欢舅舅起了疑心,“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邓季川正襟危坐,“我在药学院当……教授。”
舅舅哑了声,静默静默,再静默。
屋子里一片死寂,像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伴随着舅舅暴怒的一声巨响,轰隆一下炸开,大雨倾盆。
“你你你!一个老师……”舅舅腾得一下站起来,颤抖着手,看向邓季川,胸口不规律的大起大落,愤怒得说不出话来,而后恨铁不成钢的转向靳欢,一双眼睛里爆满红血丝,“你啊你,你叫我怎么说!”
“我……”靳欢手忙脚乱抓起茶几上的茶杯往舅舅手心里送,想要说些什么又不敢再开口,生怕舅舅激动过度,身子出现什么问题。
“舅舅……”他这个状况,邓季川担心的往前迈了一步,想要扶着靳欢舅舅坐下来喘口气。
舅舅一挥手拍掉邓季川伸过来扶他的双臂,右手摁在太阳穴,粗重的喘|息,几下过后,稍许平静下来,“不管怎么说,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我不同意你和我们家得意交往。”
邓季川审时度势,看了眼满脸慌乱的靳欢,抿唇,点头应是。“是,我知道,您先坐下歇歇。”
什么是不是的?啊?!
到嘴的鸭子飞了,靳欢信以为真,眼泪刷的一下淌下来了,做到地上哭着反抗,委屈的不行:“怎么能不同意呢?我都怀孕了!”为什么舅舅不能理解她呢?她好不容易才将邓季川拐回家的!靳欢越想越伤心,全然没注意到所置身的环境是多么令人窒息。
直到舅舅暴雷般的声音撞进耳朵,敲得耳膜嗡嗡作响得疼,她才不明所以的止住抽泣,缓慢的抬起哭花了的脸来。
“赶紧走!走!别让我再看到你!”
就这么,高冷的邓季川狼狈的出了靳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