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外紧急军报,定王高举勤王旗帜,率十万大军跋涉千里,连破数城,已然逼至京郊三百里。
这便是因着先前太子监国之时曾下诏各地,随时留意关注定王动向,一旦定王带兵南下,便要誓死拦截。所以当定王当真带着兵回京时,沿路的各地府兵驻军俱是谨遵太子令,奋力阻拦。
然而闲散惯了的府兵如何能够抵挡犹如利刃般的北地雄军,便是被苏辄一路势如破竹般的打开一道道城门,直至京都腹地。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在听闻此消息的开初,尚有人以为定王乃是为了支持摄政王和新帝而来,可新帝登基的消息早在一个时辰前就发出宫门昭告天下。先前早到的南部两军在得到消息后便息声全数撤出城外,等候新帝召见论功行赏。然定王却还一意扬言攻城,所谓勤王可不是明摆着要趁着一口热乎的将新帝掀下龙座么!
饱受变故惊吓的群臣一脸懵逼的望向蛟椅上笔直端坐的摄政王,俱是在心中暗暗嘀咕,不是传闻定王与摄政王夹杂不清,情坚胜似情侣么?这般赶着来拆台是个什么路数?
看来,在权位面前,感情什么的果真是过眼浮云,该翻脸时便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众人悄悄的替摄政王捏了把冷汗,与其说惶恐,倒不如说同情怜悯更多一些。不知眼下这般光景,性子绵软的摄政王该当如何应对,更不知定王来势汹汹,势在必得,他们这一注压得是否过早了。
摄政王听完宫人的汇报,静默了许久。最后在无数各异的眼光注视下,从容镇定的看向端立在新帝身侧的总管大太监刘德安,缓声道:“定王忠心皇室,听闻京中宫变的消息,自北地急赶而来,是为勤王之举,只是路途遥远艰难险阻,恐消息闭塞有所耽搁。如此,便劳烦安公公辛苦一趟,携太上皇诏书赶至城门,将新帝登基宫廷平稳的消息告知定王,并代新帝谢过定王劳苦忠心,请定王率大军撤出城下,以免惊扰周边百姓。”
刘德安飞快的掀起眼皮看了摄政王一眼,一张老脸顿时苦成了风干茄子。可明知摄政王这是怨怼他坑了他一把,借机报复,也不得不遵从摄政王的命令。谁叫他确实心虚呢。要怪只能怪太上皇没安好心,却叫他来做这个恶人。摄政王没有掐着他的脖子怒骂质问已是仁慈了。
想到昔日朝堂上定王那张令人闻风丧胆的冷脸,刘德安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双手捧起圣旨视死如归的出了大殿。
阮清确实有心泄愤,可也清楚刘德安此去无虞,只能算是小小的惩治罢了,苏辄再怎样残暴无情,也不会对一个传旨太监下杀手。何况苏辄此举到底是为什么,阮清觉得自己还是猜到了一些。
如果今日登基的是太子,苏辄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攻城而入。他既然选择了驻扎三百里外高呼呐喊,大抵还是因为她。大概睿智如苏辄也没料到,她会成为摄政王,从此失去恢复女儿身的机会。
苏辄想要这天下,也想要她。可江山与美人从来难以兼得,如何取舍还要看苏辄的选择。
而她,如今既已坐上这把蛟椅,便是肩负起了赵氏江山的重担,还有帝后以及新帝的性命安危,再不是从前那个可以恣意躺在王爷怀里的天真小儿。
苏辄愿意撤军最好,但若他执意攻城,以她刚刚坐上的位置,却是难能抵挡。
其实若硬以八万南援军,加之京卫营来抵挡苏辄十万兵很有胜算,可问题是,李恪带来的那五万南镜边军里竟正是暗藏了苏辄曾驻扎凤凰关时埋下的内线。李恪向李威请援时,这些兵一呼而应挺身而出,确是在宫变之前展现了无比的忠心。可苏辄一到,那可表天地的忠心瞬间就见风转了舵,呼啦啦的直奔旧主子去了。半个时辰不到五万人就只剩了不到两万。
再加上京卫营军变未平,堪比一盘散沙,如此零散兵力对上北地精兵,输赢几乎不用猜测。
一切只能观天命了……
然,如今当务之急是找回帝后!
阮清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凌厉的扫视殿下群臣,清声道:“众位大人也都累了,今日且先到此。按礼法祖制,登基大典三日后正式举行,便交由礼部全权安排。只是,如今局势虽定,城中却仍不安稳,众位大人若是无事还是暂待家中好生休养,不要随意外出的好,有事且明日早朝再议。都散了吧……”
这时谁都不敢有异议,更不敢冒头去追问摄政王有关定王之事如何处置,既然当事人摄政王都不担心,他们又瞎操心个什么劲儿,也只能像摄政王所说最好安安分分的回家呆着,避免到处乱溜达被当成反贼余党无辜的给砍了。
大臣们心思颤颤的磕头退下,满满一殿人转眼就跑了个干净,好似后面有人拿刀追着一般,跑的比兔子还快。空荡荡的大殿上,便是只剩了高座上的新帝和摄政王,以及挺立原地的李恪。
“阿——摄政王……”李恪上前一步,张了张嘴,又闭上。
阮清坐的笔直,定定的看了李恪一会儿,突然开口道:“快,快过来扶我一把,我腿软……”
李恪瞠目,赶忙快步奔上玉阶,长臂一伸将虚软无力的阮清从蛟椅上搀了起来。此时此刻,竟是有种不知该苦还是该笑的感觉,然而感受着身前的绵软纤细,好似一阵风就能将之吹走,心内顿时涌起一阵心疼,轻声道:“你这又是何苦……为何要接了那道圣旨,做这劳什子的摄政王?太上皇这是立意要将你置身牢笼火海啊!”
阮清软软的靠着李恪坚实的胸膛,偏头看着宽大龙椅上爬来爬去自娱自乐的新帝,黯然叹了口气,“若是有的选择,我又怎会甘心被缚……可眼下帝后下落不明,显然刘德安也并不知他们所在,是生是死犹未可知,我如何安心丢下七弟一人只身坐在这群狼环伺的龙椅之上?太上皇既将这江山和七弟托付于我,我当真能够潇洒离去,令赵氏江山毁于我一人之手,做那千古罪人?”
说到这里,阮清抬头看着李恪,“宫中各处可是都查找仔细了?”
李恪扶着她朝龙椅上的新帝走去,颓然自责道:“都找过了,却是未见帝后的踪迹,我猜想帝后可能早已不在宫中,却不知是帝后自己藏了起来,还是被什么人偷偷带出了宫,隐秘拘禁着。我已着人出宫去城中各处搜寻,你不要担心,只要人在总能被找到的……到时你就能摆脱这把蛟椅,过你真正想过的生活……”
阮清听了却没有说话,只伸手牵住新帝胡乱挥舞的小手,将新帝抱下龙椅。静静的站了一会儿方疲惫道:“也许是我们都想差了,遗漏了什么。我刚回宫时曾有意无意的试探过太子哥哥的话,似乎他并不知太上皇的下落,若非如此,以他的性子只怕早等不及自立登基了……若是连太子哥哥都不知晓太上皇的下落,而刘德安又不像是知情的模样,那便是在太上皇病重期间被人偷偷掳出了宫外。太子哥哥忌惮的大概也是太上皇早早便写好的诏书。只不过他也没料到那诏书竟然一直藏在刘德安手中。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保平哥哥抱!”新帝突然仰头笑着摇晃阮清的手。
这位幸运儿殊不知自己已经成为这天下之主,犹是一脸的天真烂漫,懵懂无知,眼里只有那个打小就疼爱他的保平哥哥,仿佛刚刚在殿上那一场刀光剑影血溅满襟俱已被抛诸脑后,不复曾在过。
阮清心中一软,正要弯腰,李恪却抢先拦住了她,朗声笑着一把将张手的新帝抱了起来,全忘了身为臣子的本分,无视尊卑的逗着神情不满的新帝道:“保平哥哥今日累了,没有力气抱陛下,且让微臣代劳送陛下回宫可好?”
新帝微微瞪着眼,觉得臣子的怀抱不如保平哥哥的怀抱柔软舒服,好在还算坚实稳当,勉强可以接受,便是撇了下小嘴,扭头算是应了。
三人缓步出了大殿,身后宫人远远的跟着。
清风殿已付炬大火,新帝登基自然也不能再住在普通的宫殿,便是一路朝着乾坤殿走去。走了一段,李恪方欲言又止的偏头看向沉默不语的阮清,轻声道:“定王那边……”
阮清脚下微不可查的一顿,转眼看向两侧新近栽种的茶花,淡淡的茶花香气扑来,心情也平静了许多,漫不经心道:“苏叔叔怕是不会轻易撤兵。且等等看吧,估计这两日就会有结果了,到时……”
“到时你将如何?”李恪心中发紧,不由得停住脚步,紧张的看住阮清。“你现在已是昭告天下的摄政王,难道还能再随了他去不成?且他苏辄也未必真的愿意放弃这个大好机会,舍弃将要到手的江山!别忘了,你即使不再做这个摄政王,你也还是皇家血脉,注定与苏辄是对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