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苏善闭上眼睛没有辩解。
大头和尚走到我旁边,眼神玩味的看看我。他应该有40多岁,从衣着打扮上就能看出他争名逐利的心思很重。现在苏善还俗了,大头和尚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苏善往脚下踩:“玄奘法师西天取经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那么多的美女诱惑他都能不动摇。我佛慈悲,佛祖对待僧众都是宽容的……僧人可以还俗几次来着?”
在大头和尚身后还有两个僧人跟他一起,大头和尚的话说完,那两个僧人嘲笑着附和:“僧人可以还俗六次。”
“六次呢!”大头和尚八成是被嫉妒迷了眼,看到苏善还俗他笑的恨不得拍手:“智善大师,不知道你能用几次?小僧我一心向佛,我的名额是不会用了……不知道可不可以转送给智善大师?”
苏善没说话,大头和尚整个人兴奋的都癫狂了。大头和尚咬文嚼字,他一本正经的教育苏善说道:“佛有神通,魔也有神通。佛用魔不会的,所以佛用讲经……如何能让佛法弘扬?光靠吹嘘是不行的。持戒,是重中之重。不然即便成为高僧,你依旧得不了道。别人说你不守戒律,你就无话可说了。持戒必须有智慧,如无智慧无法持戒,亦守不住。戒生定、定生慧,相资相成……这是我本来准备明天讲经用的,不过智善大师你可能听不到了。”
什么讲经?大头和尚的一字一句我都听的清楚,他特意加重了“佛法弘扬”的读音……估计是因为苏善被寄予厚望,大头和尚才会嫉妒发狂的。
我可以毫不偏袒的说,苏善对自己的信仰,是绝对的虔诚。如果说现在也有西天取经的事情,他肯定当仁不让。
苏善是六根清净,但是该捍卫的,他是誓死不动摇。教育完苏善之后,大头和尚就跟另外两个和尚笑成了一团。在他们讽刺的桀桀怪笑中,苏善冷静的说:“我和永参大师的想法,似乎稍有不同。”
“哦?”
“阿弥陀佛。”从侧面看,苏善的睫毛卷而长,随着他每次眨眼,我似乎都能感觉到风在动。苏善心平气和,话说的实事求是:“达摩祖师说,佛不度佛,佛不读经,佛不犯戒,佛不持戒,佛不做善恶,见性是佛……我们学佛法,不是为了持戒,也不是为了将佛法弘扬。我们学佛,渡的,是自己的心。”
“还俗之后,我就是苏善。”苏善很较真,他纠正完大头和尚永参的话,继续往下说:“而我还俗,确实是要跟齐悦结婚……但是这并不妨碍我皈依的心愿。鸠摩罗什大师,同样结过婚。他是菩萨化现,示现结婚相,而没有男女染缘……苏善虽然跟高僧大师不同,可是心愿,跟鸠摩罗什大师是一样的。阿弥陀佛。”
我对佛法不懂,苏善的话我并听不懂。永参看似懂佛法,苏善的话他依旧听不懂。跟大头和尚讲理是没用的,他只是揪住苏善的过错不放:“苏善居士,你还了俗结了婚,就是俗世中人。等到你尝到俗世的享乐滋味,再想皈依,就非常非常的难了。开了荤的和尚,算什么和尚?阿弥陀佛,我该去找方丈了。”
苏善不生永参的气,我却气的不行。在永参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故意伸手状似无意的扯断他的佛珠。
沉香佛珠的线瞬间断掉,佛珠一个一个全都掉在了地上。方丈寮门口的灯光昏暗,佛珠敲打地面的声音响脆清晰。佛珠掉在地上叮叮咚咚的音调,比永参刚才的嘲笑声还要刺耳。
几乎在佛珠断掉的瞬间,永参的眼睛里就红了。永参愣了几秒钟,接着他就恼了。没有顾忌到男女有别,永参抓住我的胳膊厉声质问道:“你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大师,真是对不起!”我装成慌张的样子,眼泪汪汪的咬着手指:“你的佛珠被我扯坏了啊!哎呀!我还踩坏了几个珠子!罪过罪过!”
永参被我气的脸都白了,他面上肌肉难看的抽动:“你这是侮辱佛法!你这是亵渎佛祖!你这是……”
说那么多的话都是掩饰,生气的最主要原因是永参心疼了。一个珠子一克重,一克沉香一万块。而108颗,108克……这生生丢了108万。
我越是表现的无辜,永参越是气愤。这么贵的佛珠,估计永参杀我的心都有了。苏善傻了吧唧不明白,他把自己菩提子的佛珠递过去:“阿弥陀佛,齐悦不是故意的。永参大师,你用我……”
“我呸!”永参大力的打开苏善的手,他已经完全忘了持戒的事儿。嘴里的恶语不断,永参彻底发飙:“你的破佛珠给我,我稀罕吗?我的佛珠,是……是……”
永参是哑巴吃黄连,多苦他都得认。我的表情慌张,眼底却一片鄙夷。永参跟其他和尚比是个滑头,但是跟我比,他还差了些。
我是专业骗子,那永参就连业余的都算不上。
几个僧人看着,我是把自己的歉意和委屈表现的淋漓尽致。永参的胸脯剧烈浮动,我不甘心的火上浇油:“大师,我真是……这样吧,大师,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愿意给你的寺庙捐1000块钱的香火钱。大师,你看这样可以吗?嗯?大师?”
永参气的嘴都歪了,他一把推开挡路的我和苏善,怒吼着叫身后的两个跟班:“还看什么呢?快点帮我捡啊!”
三个锃亮的光头和尚没了刚才笑话苏善的气势,他们撅腚在方丈寮门口捡佛珠。我冷眼旁观,憋笑憋的肋骨疼。苏善捡起自己的佛珠,他拉着我回僧寮:“齐悦,我们走吧!”
“那个大和尚,他很赚钱吧?”苏善的手不好用,我帮着他拿衣服。折腾了一晚上,我一点睡意没有:“用佛法敛财的和尚……就没有人管管吗?”
苏善刚刚还俗,他跟我说话的兴致不是很高:“阿弥陀佛,佛晓众生。”
好吧,当我没说。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苏善就叫我起来。我浑身酸疼,一点力气都没有。可就算精神不济,在见到苏善的刹那,我的内心还是激动了一下。
脱掉僧袍的苏善看起来依旧是满脸的浩然正气,牛仔裤白衬衫白布鞋,苏善打扮的是干干净净。眉眼间哀思浓重,苏善的眸子愈显深邃。山顶雾重,苏善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圆明等下还要回来参加法事,齐悦,我们动作要快点。”
苏善一说,我恍如从梦中惊醒。跑回屋里梳洗穿衣,我是速战速决。
给我准备的衣服跟苏善的不同,是那种乡土气很浓的画布裙子。梳了个利落的马尾,我觉得自己怎么看怎么像山妞。
“我好了。”再次从屋里出来,我对自己的着装很难为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只能笑着说反话:“方丈的眼光真不错。”
苏善点头承认:“我师兄的眼光确实是蛮好的。齐悦,你穿这个很漂亮。”
被苏善这么一说,我倒有点自恋。从僧寮往外走,我一直在找反光的地方照着自己看。一路上苏善都没有回头,他若有所思的摸着打石膏的手臂。早课已经开始,我们把一众僧人的念经声抛在脑后。
我们两个刚要迈出庙门时,圆觉细着嗓子从后面追了上来:“师叔!师叔!”
“圆觉?”苏善的眼里满是不舍:“圆觉,你怎么没上早课?跑出来干什么?”
圆觉的眼睛红彤彤的,他猛的一下扑抱住苏善的大腿:“师叔,你要干什么去?那个永参大师刚才在大堂里说,他说你要还俗结婚去了!”
最先追上来的是圆觉,圆觉之后又来了不少的僧人。密密麻麻的光头,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密集恐惧症。
此时的场景,颇有点生离死别的凄凉。苏善摸了摸圆觉的脑袋,他抬头看像大家。苏善的喉结滚动,声音哽咽:“阿弥陀佛……”
苏善刚刚开口,其他的僧众一起齐声念到:“阿弥陀佛。”
圆觉甩开苏善,他舞着小拳头来打我:“你算什么朋友?你算什么朋友?你为什么要让师叔还俗?你为什么要让师叔跟你结婚?”
其他僧人虽然没有开口,但是他们的想法应该跟苏善一样。我一时语塞,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辩解。那么擅于骗人的我,还是第一次词穷。
“师叔,你要是还俗的话,你也带着我一起吧!”圆觉就是小孩儿心性,虽然苏善平时对他严厉,可他还是很喜欢苏善的:“师叔,你去哪儿圆觉就去哪儿!”
苏善的年纪不大,在寺庙中,他的威信却不比方丈差。在僧众们殷殷期盼的注视下,苏善也说不出话来了。对着大殿的方向,苏善深深地鞠了一躬:“佛本无缘,缘由心生。”
场面有点尴尬,我不说话似乎不太合适。圆觉气呼呼的看我,我心里还挺不舒服的。
“那个什么……”我还记得昨天苏善的话,我不太确定的开口:“示现结婚相,而没有男女染缘……你们师叔,他和鸠摩罗什大师是一样的。”
我的话说完,四下一片寂静……我诚惶诚恐的回头看苏善:“我说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