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就说你怎么嫁个农村里的。现在有什么出息?现在回城的都安排了工作,上的上大学,你们那一批的,早回城的,好多都当干部了。你现在是大学生,却嫁了一个农民。我都不好说出去。”沈竹茹说道。
“妈,当初我姐夫从老家带了一袋子的腊肉,那个时候你可没说我姐夫的坏话。”吴绪成忍不住说了一声。
沈竹茹立即羞恼成怒:“兔崽子,给我滚出去。胳膊肘往外拐了。你以为学了木工手艺,就有出息了?你是中专生,落实了单位,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木匠?”
“妈,还真是比不上。你知道我一个月多少钱么?比你和我爸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还多。这还是我技术没学到家。你知道我姐夫去香江一趟能赚多少么?我告诉你,至少能够抵你们两个人十年的工资。”吴绪成说道。
“这么多?怎么可能?”沈竹茹吃惊地说道。
“这还不算。像姐夫那样的手艺,在香江肯定吃得开,说不定以后人家在香江灯红酒绿不想回来了,到时候,你就哭去吧。”吴绪成说道。
“婉怡,常兴说了什么时候回来么?”沈竹茹问道。
“本来说做完一套家具就回来的。现在那边情况有些变化。他认的那个贺大哥家送了一个家具厂给他,还要让他另外再做一套家具。说家具厂那边还有一块地,可以在那里建别墅。常兴想让我毕业之后去香江工作。我现在才大一,等我毕业,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吴婉怡说道。
“常兴在香江有家具厂了?”沈竹茹傻了眼。
“姐,你问问我姐夫,家具厂要人么?要不要我过去帮忙?”吴绪成说道。
“你去香江干什么?你老婆肚子大了,以后谁来照顾?”沈竹茹说道。
吴绪成笑了笑:“我就是随便说说。”
吴笃明说道:“其实常兴还是不错的。要不是常兴那年带了那么多腊肉过来,我哪里能给我们所里的领导送腊肉。当年我差点连工作都保不住,自从给领导送了腊肉,我在所里的日子就越来越好过了。运动刚结束,领导立即让我重新负责所里的重大项目了。还有,前不久,领导找我谈话,特意问我是不是有个女婿去香江了。”
吴笃明前不久当了官,成了研究所的副所长。
“爸,你这个官不是因为姐夫才当上的吧?”吴绪成说道。
“听说那个香江富商来东海的时候,东海的高层领导都亲自陪同。说不定有这种可能。”吴笃明说道。
“为了让常兴去香江。市里解决了常兴和常青的户口,还给我们安排了住房。我们借住的房子,已经分配给我们了。”吴婉怡说道。
“我说组织上怎么一下子就提拔我当副所长呢?原来是因为这个。”吴笃明有些失落,自己升官竟然不是因为自己的能力,而是因为女儿嫁得好。
沈竹茹傻眼了,本来还挺嫌弃这个女婿的,现在怎么女婿反而成了香饽饽了呢?
“妈,我跟你说,做人不要太势利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你别看姐夫是农村里的人。姐夫是有能力的人,一手好手艺,还有大本事。你知道为什么姐夫他们那个村的知识青年,当年那么多人能够被推荐上大学么?我告诉你,那些知识青年都感激姐夫。不光是他们的命是姐夫救的,他们能够被推荐上大学,都是因为姐夫帮他们。这可不是姐告诉我的,是赵建国说的,赵建国现在分配到市政府工作。人家已经是市政府的秘书长了。我接了几次市政府的活,都是赵建国帮我联系的。”吴绪成说道。
“臭小子!我白养活你二三十年了,我白给你准备家具了。我白给你娶媳妇了!我还势利眼!我打死你个势利眼!我打死你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打死你个少年穷!”沈竹茹被说急了,拿起手中的扫帚就往吴绪成身上打去。
“妈,家具可不是你准备的,那是我姐夫做的。姐,我帮姐夫说话,你帮我拦一下妈啊!妈疯了!”吴绪成一边躲一边说道。
“活该,谁让你口没遮拦?吴婉怡虽然嘴上这么说,还是从沈竹茹手上将扫帚抢了下来。
“姐,你别怪我没提醒你。潘小玲和陈晚红可还一直没结婚,你别三心二意的。你不珍惜,别人可看得眼热。你以为潘小玲和陈晚红真找不到合适的?人家是看着咱妈在这里闹。你真要是听咱妈的话,跟姐夫散了,人家立马趁虚而入,你信不信?”吴绪成说道。
“我什么时候三心二意了?”吴婉怡白了吴绪成一眼。
“婉怡,潘小玲和陈晚红是怎么回事?当初在仙基桥是不是跟常兴有什么不清不楚的?”沈竹茹担心地说道。
“哪里有!潘小玲和陈晚红都是最早回城的。常兴那个时候都很少跟我们接触。那天晚上,常兴一个人救了我们所有人的命。大家都心里感激他。”吴婉怡说道。
“姐,幸好她们提前回城了,要是他们还待在仙基桥,我估计基本上没我们家什么事了。”吴绪成说道。
“香江那边听说很开放。男男女女的,常兴把持住么?婉怡,你要多跟他联系。男人就像一个风筝,你一定得扯紧手里头的绳子,不然他飞了你都不知道。”沈竹茹现在反过来替女儿担心了。
吴绪成与吴笃明相视一笑,吴婉怡嘴角也微微往上一弯。这一阵子,她夹在中间很难受。她一边担心常兴受委屈,另一边又被母亲逼得有些心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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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基桥。
大队书记周茂林现在也很烦。
很多地方将把土地给分了,让周茂林感觉到非常迷惘。他在担心仙基桥大队将来会怎么样。仙基桥大队的发展前景非常不错,机械厂每天忙碌个不停,源源不断地将各种产品用仙基桥大队新购置的东风牌汽车拖出去。
茶场与果园每年都是丰收,给仙基桥大队创造了不菲的收入。到了年底,仙基桥家家户户都能够分到一笔不错的分红。
仙基桥的农田全部进行了改造,所有的稻田都能够实现机械化耕种。大量的富余劳动力可以从事副业发展。大队通往太平桥镇的毛马路已经扑上了沙。坐车再也没有以前那么颠簸。周茂林甚至在想,等将来仙基桥大队有钱了把这条路冻上水泥。
但是现在,一些传言让周茂林不由得担心起来。
分田地之后,仙基桥会变成什么样子?还能有今天的繁荣么?一家分几亩地,能够干什么?周茂林早就看明白了,一家分几亩地只能够解决温饱,想要富裕起来,还是要搞工厂,搞副业,搞果园、搞茶场。
“老道长,你说将来咱们仙基桥会变成啥样?”周茂林问了一句。
老道躺在常兴做的那把躺椅上面,嘿嘿一笑:“仙基桥将来变成啥样,这要问你啊!你才是仙基桥的大队书记。问我老道可没用。”
“老道长,现在很多地方都把地给分了。将来说不定我们大队的地也要分。可是,那些园艺场怎么办?机械厂怎么办?说不定水电站都成问题。”周茂林说道。
“所以说,得看你这个大队书记的。仙基桥现在日子过得好,干什么要跟着别人的屁股后面去当叫花子讨饭吃呢?难道现在的日子,仙基桥大队的人还不满意么?”老道问道。
“对啊。还是老道长你看得透彻。我要开大会。”周茂林激动地从躺椅上一蹦而起。
“茂林,你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跟一个后生伢子一般呢?你这腰要是闪了,我可不一定能够治得好。要是常兴在家还差不多。”老道说道。
“要是常兴在家就好了。他的主意最多。他肯定有主意。”周茂林也开始怀念起常兴来。
仙基桥大队社员大会在大枫树下召开,全大队千余人积聚在大枫树下。
周茂林调试着高音喇叭的音量:“喂,喂喂,喂。”
“茂林书记,别喂了。你回家去喂你婆娘吧。赶紧说正事。”肖老四笑道。
“老四,你这个老不正经。”周茂林骂了一句。
仙基桥大队的社员们陆陆续续地来到了大枫树下的大坪上。
“茂林书记,今天咱们开大会学习什么精神?”张方清问道。
“讲一件大事。一件关于我们仙基桥大队未来几十年的幸福的大事。”周茂林说道。
“这么重要的事情?难道我们仙基桥大队又要建工厂了么?”张方清问道。
“那倒不是。你就别瞎问了,等人到齐,我就会告诉大伙。”周茂林说道。
除了出去走亲戚的,仙基桥的社员基本上每家都来了人。周茂林也开始讲正事。
“现在到处流言满天飞。哪个哪个村子分了田地,哪个哪个村子搞承包制……反正各种各样的流言都有。有社员跑过来问我,咱们仙基桥什么时候分田地啊?咱们分田地是不是还要把机械厂拆了分啊?园艺场怎么分?”周茂林先开了个头,然后就打住不说,让台下的社员门去议论。
大枫树下还真是炸了锅一样,一下子便变得闹哄哄的。
“是啊?我们大队也要分田地了么?”
“机械厂怎么分?难道每家搬几个零件回去?”
“园艺场分的话,一家能分到几棵橘子树?茶树能分到多少?”
……
“嘭嘭……”周茂林敲了敲话筒,让场面安静下来。
周茂林接着说道:“我来告诉你们,加入我们也跟别的大队一样,把所有的一切都给分了会变成什么样子。首先稻田分了,一家能分到四五亩地,到时候,各家种各家的,还能用插秧机收割机吗?施化肥、喷农药,还能用机器吗?”
“应该不能吧。那么几亩田,肯定是用人工了,倒是还能省柴油。”有人说道。
“嗯,你倒是能够省几斤柴油。但是你还有空闲去搞副业么?”周茂林问道。
“那肯定没有了。”
周茂林接着说道:“刚才有人说机械厂怎么分。我告诉你们,知识青年迟早要全部回城的。将来机械厂只能靠我们仙基桥的人。要是大家把田地都分了,就没有劳动力去维持机械厂了,机械厂就得关闭,那水电站就没用了,将来怕是要把电线拉到公社去。我们大队说不定连电都用不上。还得回去用煤油灯去。”
用惯了电灯回头去用煤油灯,简直就是一种灾难。仙基桥很多人家里买了收音机,没有了点,收音机得成摆设了。
大枫树下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担心现在的好日子在分田到户之后不再继续。
“茂林书记,我们大队不分田不行么?”
对啊!为什么非要把田地给分了呢?我们仙基桥大队形势一片大好,为什么要分田地?别人分田地,是因为吃不饱饭。仙基桥有工厂,有电站,有园艺场,这么多的产业,为什么要分掉?一家分几棵茶叶树,将来茶叶卖给谁?一家几棵橘子树,将来自己挑着橘子到集市上去卖?
“茂林书记!别人分田地,我们为啥要分?我们不分!”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
“对!我们不分田地了。我们现在可以机械化插秧机械化收割,可以搞副业,为什么要倒退回去呢?”张方清大声说道。张方清明白周茂林为啥要开这场大会了,就是为了聚拢有些散乱的人心。
仙基桥大队什么都走在了别的大队的前面,现在是清水市甚至是全省有名的实现机械化的大队。还上过报纸。但是即便这样,依然有人觉得分了田地好,依然想搞单干。单干真的好么?仙基桥大队的人,现在谁还愿意下田去插秧,谁还愿意顶着烈日去下田收稻谷?谁还愿意去将过去曾经尝过的苦头重新再尝一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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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千里之外的常兴在香江自然听不到仙基桥的声音,其实他非常想回家。
夜晚的香江被岸边的灯火照得很美丽,但是常兴却更愿意听到大马江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