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温城的烈士墓园已经是傍晚,晚霞映红了半边天。
八月份的天气,走两步路就满头大汗,喘口气都觉得燥热到缺氧。
橘子坐在车里就扒着车窗睁往外看,湛蓝的眼睛里盛满了兴奋和惊奇。
这是她第二次来温城。
距离上次,足足隔了半年之久。
顾队刚停下车,橘子就迫不及待地去掰车门,她人小,力气更小,打不开车门,站在那皱眉研究。
我好笑地坐在那,等她向我求助。
橘子现在太过独立,顾队总说是为她以后好,可我很希望她能依赖我。
因为,只有在她依赖我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自己是被需要的。
我正发着呆,转眼橘子就蹭蹭蹭爬到驾驶座,从驾驶座大开的门上自己爬着跳下了车。
一旁的顾队看着,点点头,算是满意。
只有我看到他努力控制自己放在身侧的手,每每在橘子差点掉下来时,他都会忍不住上前虚扶一下。
我下车前,脑子里不自禁想起和靳少忱的初见。
车门砰地一声撞上。
我关掉回忆,不愿再去想。
墓园前面,顾队已经提着蛋糕和棒棒糖花束,身后跟着小跑的橘子。
我追上去,隐约可以听到橘子稚嫩的嗓音在问,“爸爸,蛋糕要送给寻.欢叔叔吗?”
顾肖停了脚步,转头轻“嗯”了声,又站在那等我。
垂下的目光里,饱藏着隐忍的思念和悲伤。
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走吧。”
橘子应该是得了顾队的教导,走路规矩板正起来,走到一座墓碑前先鞠躬,再走近了去查看名字。
应该是在找寻.欢。
顾肖扯起嘴角,笑得有些苍凉,目光似乎穿透了云层,看向不知名的地方,只声音真实响彻在耳边,语气里满是嗟叹,“桃子,你还忘不掉他吗?”
四年足够让我们了解彼此。
我知道他说的是靳少忱。
我也不骗他。
老老实实地回,“嗯。”
“真巧。”他苦涩地笑,“我也是。”
这次看清了。
他眼睛的方向,恰好是寻.欢墓碑的方向。
前头传来橘子的惊呼,“妈妈!好多!!好多!!呀!好大!”
我和顾肖相视一眼,都有些讶异地抬步走了过去。
走近了才看到寻.欢的墓碑前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花束。
还有个黑色背包,顾队上前打开背包,发现里面都是零食。
前三年,我们都是一大早就过来,唯独今天晚了。
却从不知道,有这么多人记得寻.欢的生日。
顾队拿着那只黑色的背包说,“这包和他以前常用的一模一样。”
蓦然地。
我就知道这是谁送的了。
只能是司北。
当初寻.欢送司北回去那一幕,恍如昨日。
我还记得我们三个人在夜幕下哈哈大笑的场景。
现如今,物是人非。
我把口袋里写好的信放在墓碑前,对着墓碑上那张青春的照片笑着说,“寻.欢,好久不见。”
橘子似乎明白了我为什么经常给这位不曾谋面的寻.欢叔叔写信过生日,她抱着我的腿安慰我说,“妈妈,别哭。”
我并没有哭,泪腺一直绷着,大概脸上的表情和哭差不离。
我摸她的脑袋,用力挤出笑说,“橘子,他是你寻.欢爸爸。”
橘子点点头,“他是我的寻.欢爸爸。”
如果朱朱没有离开,如果寻.欢没有出事,我怀抱里的橘子一定会是拥有两个父亲的孩子。
我会把橘子交给顾队和寻.欢抚养。
我会帮朱朱完成我们三个人的心愿。
顾队正在重新整理墓碑前的花束,他比司北的强迫症还要严重,花束里的花朵的大小不一,他居然蹲在那把花束重新装整了一下,只为了并排看起来达到美观。
也或许是因为,他能做的只有这些。
我站在那,顾队蹲在那。
谁也没有说话的空间里静谧起来。
突然,橘子拉着我的胳膊,小手指着一个方向说,“妈妈,那个花不是花,是棒棒糖。”
“嗯,妈妈知道。”
我自己进的货,我自己带过来的花,我自己能不知道吗。
我无意瞥了眼那束棒棒糖,蓦然撑大了眼睛。
那束棒棒糖不是我买的。
我急忙挤到顾队身后,从他整理好的花束里把那束棒棒糖抽了出来。
草莓味,骚粉红包装。
不用怀疑了。
我一手抱着那束棒棒糖,一手抓住顾队的胳膊激动地大喊,“顾队!是朱朱!”
顾队手里还攥着花束,被我晃着,整束花都在摇曳,花瓣落得满地都是。
霞晖的映照下,我激动的脸对上顾队发黑的脸。
略滑稽的场面下,几只停歇的鸟被一道惊吼声给吓飞了。
“朱朱回来了!”
....
橘子不明白我们为什么突然赶着要去哪儿一样,她坐在后座,什么也不问,安心地做了十几分钟的乖宝宝。
搁在小温乡,她撑不到三分钟。
但是在车上,她或许是被我脸上来回变换的表情给吓到,一直正襟危坐,连窗外都不看了,只盯着我和顾肖看。
虽然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担心我和顾肖把她丢掉。
但在当时,我和顾队根本无暇照看橘子。
我们忙着联系温城的同事查来往车辆登记,又去叫人查机场的登机记录。
我报出朱朱的身份证号,那边明确告诉我,查到了,用户名叫朱朱,是晚上九点的飞机,飞的是澳门。
顾肖把车开得飞快。
我一颗心都在跳动。
如果是朱朱,她会不会不愿意见我。
如果真的是她。
为什么不来找我。
她是不是每年都会来这里。
为什么我都不知道呢。
我胡思乱想着,赶过去正逢下班高峰,堵了几分钟,到机场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四十分。
飞机需要提前一小时检票。
我现在只有二十分钟。
如果找不到。
那就代表,今年看不到朱朱。
可是如果明年朱朱有事耽搁了,不会再来呢。
四年了。
我们四年没有联系过了。
朱朱...
过得怎么样了呢。
我着急忙慌地下车,又折回来叮嘱顾队照看橘子,我一个人去就好。
到了机场服务台,我就问澳门检票口在哪儿,照着指示走到了等候区,在等候区的人群里搜索着朱朱的身影。
红色,黄色,紫色,白色,都不是。
朱朱最喜欢的是黑白搭配,中性干练。
可我不确定了。
四年过去了。
她还是以前的朱朱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等候区的人都过安检登机了,我都没看到朱朱的人。
马上就到八点十分,我等不及跑到服务台资询,能不能帮忙喊一个叫朱朱的人,她的朋友在这里等她。
我没等到朱朱。
等到了别人。
这个别人在我的生命里消失了整整四年。
后来的后来,我总是在想,如果今天我没出现在机场,我和他大概下半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可命运这个东西,造化弄人。
服务台的工作人员正在替我广播,我正抬头搜寻着看向这里的所有女性,就接到顾队的电话,说的是橘子饿了,然后吃了我放在前置盒里的几颗巧克力,现在醉醺醺的睡在车里。
我焦躁地扯了扯头发,“顾队,那是酒心巧克力啊,她怎么找到的?”
顾队,“哦,我找给她的。”
“....”我无语地叹了口气。
“没找到?”顾队在那头似乎锁了车门,我听到钥匙的声音。
我轻声,“嗯。”
语气充满了失落。
顾队从来不安慰人,隔着电话我听到车门关上的声音,“那我带她来找你吧,等下我们找个地方吃饭。”
他是行动派。
我有些后悔把他留在车上。
就应该把我自己留在车上,让顾队去找才对啊。
起码他一个顶三。
我挂了电话,正想继续咨询服务台的人员,就看到隔着来往的人群,离我十米远的距离站着几个人。
当先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机场刺目的灯光下,男人慢镜头转过的侧脸,比印象中的还要冷漠坚硬。
黑金纽扣依旧整齐扣到脖颈,西裤包裹下,两条长腿崩出笔直的线条,抿紧的唇线以及搭配的冷色调衬得他整个人威严冷漠的同时,又散发着一丝漫不经心。
隔着距离,没有感受到他身上半点印象中的嚣张狂妄,却在沉静的俊颜下,让人无法忽视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酷。
是靳少忱。
我哑着嗓子站在那呆呆看着他。
直到他率先转过脸,似是没看到我一般,侧头低声问身边的李白什么,我才回过神来。
四年不见。
他好像变了很多。
我低着头,心神剧震。
脑海里充斥回荡着他扫向我那一刻漫不经心的眼神。
那双和橘子一样湛蓝好看的眼睛。
四周的声音像是被潮水吸走了一样,耳膜嗡嗡,这一方空间突然变得静寂,我只听到自己扑通扑通,一声强过一声的,剧烈心跳声。
幸好,我还能站稳,我捏紧了手指,刚准备转身,眼底突然出现一双锃亮的皮鞋。
沿着皮鞋的主人向上看。
靳少忱的脸在强烈的灯光下,冷漠中透着丝轻佻,“怎么,不跟前夫打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