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里有块东西哗啦一声脆开,各种声音咆哮着钻进耳膜。
眼前似乎司北的身影都影影绰绰,晃得我眼睛酸涩泛疼。
他还是单纯干净的样子,淡淡的眼神让我一度怀疑是我听错了。
只能保持微笑问他,“什么?”
他也不言语,从怀里掏出手机递给我看。
入目就是一片加粗加大的黑体字,印在各大资讯版面,占据整颗眼球。
“昨天上午榕市池家大婚....靳二少携新宠砸场....”
“深扒靳二少新宠....你不得不知道的幕后...”
“现代版...灰姑娘....小城镇...”
“父不详....母亲自杀....继父....”
“单亲家庭....离婚....堕胎.....前夫...”
怪不得靳少忱把我送到这里。
我放下手机,转过身继续洗杯子。
方剂家的杯子很个性,方块的椭圆的各种形状都有,雕镂的花纹特别漂亮,女士杯有个lady字样,男士杯写了个man。
我现在有闲心帮他家的每个杯子清洗干净,大概也就两百多个而已,够我打发这个下午了。
手上的杯子被人轻轻抽走,司北淡淡的眼神中透着十分迷惑,他说,“你还没告诉我,你母亲当年为什么自杀?”
我垂下眼睛,盯着被水冲刷得发红的手背,“那上不是写了吗?”
不堪生活压力,吞枪自杀。
司北看着我,神色依旧淡淡的,眼底却浮了层浅浅的悲伤。
我猜,他大概是想安慰我。
可我哪需要安慰。
人已经死了,新闻算不了什么,比这些更可怕的指指点点,我都体会了十多年。
“你们在聊什么?”朱朱抱着件深灰色呢子大衣走进来,身后还跟着方剂。
看到司北拿着杯子站在洗手池边,方剂眼睛都瞪大了,另一只乌紫的眼睛高肿着,“小八,你居然真的来了?!”
司北喊了声,“六哥,六嫂。”
朱朱咬牙切齿,眼睛却盯着我,“都说了,你喊谁六嫂呢?!”
她眼底的担忧很明显。
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
方剂笑嘻嘻地走过来,从朱朱手里拿过大衣就披在司北身上。
他应该惯常做这些,披完后,还帮司北理了理领口。
司北一直淡淡的,最后看了我一眼,就转身走了。
距离远,还听到方剂浮夸地问,“你不会是因为我说二嫂在这,你就来的吧?”
没听到司北的声音。
等我端了热水出来,才知道他已经走了。
沙发上朱朱正帮方剂敷药,方剂痛得龇牙咧嘴,朱朱一边骂一边小心翼翼地吹着。
我把空间留给他们,站在阳台里面朝外看,只看到阳台外种了一圈的大型盆栽,挡住了视线,天上的金乌只泄了丝金光进来。
十一月底,正午的太阳,刚刚暖。
我站到脚底发凉,才恍惚听到朱朱在喊我。
大闸蟹到了。
送大闸蟹的是个小厨子,帮我们拆开装盘,手法利落,也不多话,本来他应该送完就走,偏偏露了那么一手,被朱朱看上了。
最后就成了,他站在跟前替我们剥,我和朱朱在吃,方剂眼馋地看着。
他涂了司北的药,暂时什么东西都不能吃。
等我和朱朱吃完,桌上只剩一只螃蟹。
我的桌前堆满了蟹壳。
方剂满脸的委屈,夹杂着浮夸的敢怒不敢言。
小厨子收拾完,顺便提着垃圾出去,临走前问,“还要吗?”
换来方剂恶狠狠地怒目而视,“要个屁!”
在说话这一点,他和朱朱真是绝配。
我洗了手,把朱朱拉到房间里,关上门,把她逼到墙角,用惯常审问的口吻问她,“今天我为什么在这里?”
朱朱还是中午的那套话术,而且一字不变。
她在建筑公司混得久,什么场面都见过,根本不怕我现在的眼神。
我撤了力,突然岔开话题问,“你前任为什么那么讨厌你?”
朱朱明显有些诧异,顿了几秒才说,“他误会了我。”
“怎么个误会?”我循循善诱。
朱朱犹疑着看向我,唯恐有诈,却还是不得不回答,“那会刚毕业,聚会那天晚上,有人对我告白,被他看到了,我当时还美滋滋地想着看他吃醋,谁知道,对我告白那个人突然亲上来,等我把人推开...他也不见了。”
手肘开始出红疹了,我径直坐到床上,拉过被子往身上盖着,眼睛还看着她。
朱朱也坐过来,目光飘离,带着些许回忆,却又很快收回,“后来,听说他不停换女朋友,我以为是我打击到他....”
我垂下目光,喉咙有些发痒,想大声咳嗽却被我压住了。
朱朱看我低着头,伸手进被子里握住我的手,咬牙切齿地说,“其实他就是个渣男!”
身体的温度越来越高,怕她发现,索性甩开她,顺势抛出问题,“那你那天为什么要去参加他的婚礼?”
朱朱无奈地扯自己身上的花衬衫,“我那天就是想...”
我非常了解她。
她虽然愤愤,却还是没能忘记那个渣男,不然也不会学那个渣男,甩了那么多男人。
可我今天没心情跟她聊闺蜜体己话题。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些。
我截断她的解释,换上咄咄逼人的眼神,“你知道靳少忱当时在里面,所以才那样闹对不对?”
“不是,你怎么这样想?”朱朱瞪着眼看向我,花衬衫也不捏了,突然越过来抓着我的肩膀,“我当时真的不知道啊。”
我冷笑一声,“那你成功激怒了池家,导火线引到了我身上,你知道,靳少忱为了我,一定会和池家抗衡,这样,就达到了你的目的,对不对?”
“放屁!我从来没有那样想!”朱朱急得大喊。
我甩了甩胳膊,甩开她的碰触,只是不想让她感受到我一路飙升的体温。
嗓子眼里似乎有火在烧,喉咙越来越痒,我忍住那股难受,压低了声音说,“两个男人相争,如果势力不相上下,那么牺牲的只能是那个女人,对不对?”
朱朱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我说的什么,“扯淡!你在说什么啊,桃子,你别吓我,你在想什么啊?!”
身体越来越难受了,我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苦笑,“我只是在想,靳少忱会不会为了自己的未来,把我一辈子关在这。”
“不可能!他说只让你呆两天而已....”朱朱脱口而出后,才惊恐地捂着嘴。
哦,两天而已啊。
她懊悔地瞪着我,“杨桃,你套我话。”
我笑笑,并没有问她,靳少忱为什么把我扔在这里。
她看我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悄悄松了口气。
她这口气还没松到底,我就抬头问她,“方剂的眼睛是谁打的?”
“我说了我打的。”她眼神十分坚定。
这种自我催眠,我在单位经常见。
不过很多人都是自我催眠【不是我做的!我不知道!】
可她却是催眠自己是她做的。
我笑着揭穿她,“你今天见过靳少忱,所以你不会怀疑方剂睡了我,中午的那个理由不成立。”
朱朱面色发白,不知道是被我的一套手段吓的,还是怕我揭露更多。
或者是不敢再开口了,她选择了保持沉默。
我还是笑,声音愈发轻了,“是靳少忱打的?”
“不是。”她条件反射地看着我,眼睛的黑眼球凸起,这反应两个现象,一个是我猜对了。
另一个就是,她害怕了。
想她天不怕地不怕的。
这世上很难有让她惧怕的东西。
我垂下眼睛,声音轻飘飘的,“是因为我?”
耳边她的声音震耳欲聋,直吼得我耳膜生疼,“不是!!”
我感觉呼吸有些困难,鼻尖缺氧,还想说些什么,却是直接昏了过去。
还差一个问题呢。
失去意识前,我有些遗憾地想。
昏迷中,感觉自己身体忽冷忽热,耳边嘈杂,许多声音被放大了十几倍,冲进耳朵里,震得脑子都发蒙。
醒来后的房间非常陌生。
不是医院。
四周都是些大型机器,我整个人也躺在一个类似保温的仪器里。
我看了眼手臂,红颗粒全部消失,喉咙还有些痒。
四周没有开灯,我估算现在应该是晚上了。
刚曲起腿动了动,暗处就走出来个人,“醒了。”
他开了灯,在本子上记下什么,又对我说,“药效后,昏睡四个小时。”
“谢谢。”
司北隔着镜片注视着我,“你故意吃螃蟹引发过敏。”
我点点头。
他把仪器抽出来,我正好坐起身,“有没有水?”
我忘了他家应该是没有水的。
但他却盯着我说,“你今天一整晚都不能喝水。”
我有些痛苦地皱着脸。
去了洗手间一趟,看到镜子里的人,脖子上还是发红,那些小点点还没全消,一点点提醒我干的蠢事。
司北在外面打电话给方剂,只说了两个字,醒了。
我出来后,他就指了个空房间给我。
我没进去。
我坐在客厅,耐心等着。
晚上九点,门铃响了。
我起身去开门,门外不是李白,也不是靳少忱。
是朱朱的前任,池州裕。
我保持微笑,“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