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久没梦到过秦武了。
这一次,他在梦里,问我要不要嫁给他。
我很困惑,因为我记得,我明明已经和靳少忱结婚了啊。
可我在梦中的世界里,却怎么都找不到靳少忱这个人。
在单位训练到晕倒,醒来时是秦武守在病床前,他看着我说,“你怀孕了,我会对你负责。”
我满头冷汗的被吓醒。
入目是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
陌生又熟悉。
是医院的病房。
手背一片麻凉,我轻轻动了动身体,床前就有人走了过来。
“醒了?”他递了杯热水过来。
我在听到他声音那一刹,就重新闭上了眼睛。
阴影覆了过来,上半身被他强行扳到怀里,他坐在病床上,半抱着我,把杯口对准我的嘴巴,声音响在耳边,莫名透着几分柔软,“喝点水。”
我依旧闭着眼睛装死。
他等了等,看我没反应,就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杯子,伸手过来掐住我的脸颊,逼我张开嘴,用自己凉薄的唇往我嘴里渡水。
我觉得恶心。
靳家母子俩让我非常恶心。
最恶心的就是此时此刻抱着我的这个男人。
这样想着,我胃里就泛酸,刚推开他就吐了出来。
手背上的针管回血泛疼,我面无表情地把针管拔了,看着高高肿起的手背以及那个涌血的那小针口,心里说不出的畅意。
靳少忱没有生气,他一反常态地抱着我,给我换衣服,又重新帮我换了病房。
依旧是单人高级病房。
窗外泄进来一地暖阳,金色的光辉洒在地板上,眼角的余光里尽是暖意。
我并不觉得暖。
我不说话,不喝水,只闭着眼睛。
虽然我很想一个人静静呆着。
但那人强大的存在感始终让人无法忽视。
他或坐或站,目光有如实质,直直扫在我的面上。
他第二次过来,想用嘴喂我喝水时,被我拒绝了。
我说,“靳少忱,我觉得恶心。”
周身的低压瞬间消散,靳少忱似乎突然缓了脸色。
我和他,已经整整一周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一直看着我。
无时无刻。
前一晚还睡在客房,第二天早上起来就会发现自己在靳少忱的卧室里。
第二个晚上,在闹钟上设了闹铃,可是,一整晚,闹铃都没有响起过。
我不知道自己的睡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了,连被人抱到另一个房间都没发现。
于是,我故意把自己反锁在地下放映室里,光着脚躺在沙发上假寐,等着他出现。
可我最后还是睡着了。
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颗仍然会悸动的心到底想做什么。
我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靳母出现了。
我才发现有些事情的真相,原来是这么恶心。
靳少忱半抱着我,在我耳边低声问,“哪儿不舒服?”
他的声音有些开心。
说不清他突然开心的原因,是否是因为我突然对他说话,抑或是因为我这句类似撒娇抱怨的语气。
但我很肯定,我不是在向他撒娇。
我牵强地扯起嘴角补充,“看到你,就恶心。”
后背的怀抱僵硬了一瞬,在我以为靳少忱会发怒,会走人时,出乎意料地,他并没有离开,反而紧紧拥住我,在我耳后深吸了一口气。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
这个在我看来,强大到没有谁能推倒他的男人,也和我有过同样的童年。
那时,他童年最阴影的字眼只有两个字。
就是,恶心。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没有情绪的声音问我,“我妈她跟你说了什么?”
啊,靳母跟我说了什么呢。
她跟我说,我和靳少忱是兄妹。
她跟我说,我不能怀孕,因为生出来的孩子绝对是畸形。
我咬着牙齿,整张脸都绷着,愤怒,痛苦,难过,还有,绝望。
靳少忱把我的脸转向他,那张大掌在我颊边轻轻摩挲着,墨蓝好看的眉眼带几分深情,“你不要信。”
我突然冷笑,“哦,我该信谁,你吗?”
“杨桃。”他听出我的讽刺,额上蹦出几根青筋,又生生压制住,最后把我抱在怀里,下巴抵在我额上。
像热恋中的情侣一样。
很甜蜜,很温馨的姿势。
可我浑身都恶心到发抖。
即便知道靳少忱不可能做出来这么猪狗不如的事情,可单单靳母那样说,我就不可抑制地觉得恶心。
当时,白士熵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有想过,我妈和白父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白父要分那么多遗产给我。
有钱人多半会给自己的私生子女留钱。
这样的想法不过是浅浅的,荒谬的。
可被靳母一刺激,我却是真正那样想过。
如果,我是白父的孩子。
那我和靳少忱算什么。
如果我怀孕了,我的孩子算什么。
只这样想着,浑身就止不住发抖。
对靳少忱的爱意尽数化作一股恨。
这种恨。
刻骨铭心。
我伸手隔在他的胸前,掌下他的心跳沉稳有力。
我的声音平平静静,“你说啊,你可以告诉我,你那时候没有钱,你接近我就是为了钱,我可以理解的,真的。”
“现在,钱也拿到了,是不是该放我走了?”我努力仰起头,朝他笑。
钱拿到了。
目的达到了。
为什么还守着我。
为什么还装作很爱我的样子呢。
他矜贵而冷峻的侧脸彻底沉了下来,湛蓝的眸光里盛满了灼灼烈焰,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整张脸都崩着,声音又低又冷,“你怀孕了,杨桃,你现在....”
我掐断他的话头,像是根本没听见那两个字一样,若无其事地问,“我知道你本事大,警.察也不放在眼里,所以,我想问问你,你想把我囚禁到什么时候呢?”
只有手指在不停用力掐着掌心。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然知道。
我甚至可以猜出是哪一次中的标。
哪一次,因为太过喜欢,太过喜欢,不愿意离开,而故意没有吃药。
哪一次,因为司楠的存在,疯狂地嫉妒,疯狂地幻想和他有个孩子。
而今。
这个幻想,实现了。
我却浑身冒着冷气。
这样的孩子,不能留在这个世界上。
即便,这是我和他的第二个孩子。
靳少忱隔了很久,才看着我说,“不是囚禁。”
他说话时,眼底有一闪而过一丝受伤的情绪,我装作没看见,故作开心地咧开嘴问,“不是囚禁?”
不等他回答,又问,“那我可以随时出门?”
“可以。”靳少忱的表情彻底恢复正常,只那双墨蓝色的眼底藏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汹涌似风暴。
我转过脑袋,保持自己的上半身不靠在他胸前,声音依旧故作欢快,“没人跟踪我?”
靳少忱重新箍住我,“杨桃,”
他好像长长叹了口气,最后妥协,“可以。”
“靳少忱,你知道的。”我也叹了口气。
声音在正午的阳光里化作一股冷意,渗在病房每个角落。
“我要的是离婚。”
——
下午,靳少忱走了。
李白在病房门口站着。
医生拿的检查报告统统都放在李白那,没人告诉我,我的身体状况,包括,我肚子的状况。
我面上不在意,心里已经百转千回。
我逃不掉。
看靳少忱的样子,似乎不想让我打掉孩子。
但也不是百分百。
毕竟,我第一个孩子,他成功瞒了大半年。
如果不是后面不小心流产,我不知道,他会不会让我生下那个孩子。
现在想想,当初正应了秦武那句话,幸好孩子流了。
靳少忱让我不要相信白士熵,不要相信靳母。
可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不能信的人就是他。
如果有什么能伤到他。
我想,我一定义不容辞地去做。
不论,付出的代价有多大。
下午,李白进来,递了份报纸给我。
我一整天没有吃饭,全靠输营养液,我听到医生和护士在门口跟他说,“孕妇必须要靠饮食和情绪喂养孩子,她这样下去不行....”
他以前买过快餐给我,无非就是汉堡什么。
这次,买了各式各样的零食和快餐,还有正餐。
全部堆在桌子上,供我挑选。
我什么都不碰,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偶尔侧头看一眼窗外。
靳少忱是答应给我自由。
可他并没答应,在医院也给我自由。
冷不丁瞥到桌上报纸的一角,我立马拔掉针管跳下床,透心凉的地砖从脚底板凉到头皮,浑身打了个冷颤后,我拿着报纸站在那,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看错了。
这是两天前的报纸。
讲的是南宁路珠宝抢劫一案重新审判。
两名抢劫犯因故意杀人罪和抢劫罪,以及几年前犯下的前科被法官重新审理,最后判处死刑。
报纸头版上,死刑两个加粗的黑体字在我眼睛里不停跳跃放大。
我想起靳少忱从寻.欢家里找到我的第一句就是【我会帮你摆平】。
却原来。
是这件事。
我和顾队辞职都没能引起重视的这件事,到靳少忱手里,却如此简单。
我明明想的是他带给我的痛苦,却在闭眼时,总会想起他每每在我危险时,就会出现在我身边对我说。
“没事了,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