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船因卸货装货在江上耽搁了数日,但好在柳七并不着急,待到她们回到清江府时,春寒已去,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
柳七站在船头,目光透过茫茫江雾,隔着老远就看到了清江府的码头。
不多会儿,货船靠岸,柳七一行便不告而别自行下了船,船老大趴在栏杆上怔怔地望着已经上岸的几人,直至手下从舱内匆匆跑来。
“老大,你看!”
船老大扭头看去,只见手下人掌心赫然捧着两锭明晃晃的银子。
瞅着那银子,船老大不禁咧嘴露出了一口黄牙。
柳七一行在岸边的马车行里租了几匹马,大约用了一刻钟就来到了徐府的大门口。
咚,咚,咚。
柳十九上前敲着大门。
“来了,来了。”
大门打开,里面探出张脸来,狐疑的目光一扫众人,直至看见柳七后,顿时惊呼道:“芳芙小姐!”
“您这么快就回来了!”
门房干脆伸手推开了大门,走出来对着柳七行了一礼,随后探头探脑朝着柳七身后望去,眼见无人不禁好奇道:“三老爷和夫人没一道回来吗?”
柳七面不改色地问道:“三老爷他们是何时出的门?”
门房掰着手指头答道:“好像是……八天前。”
八天,柳七默然凝眸,回忆着来时的路,倘若徐永定他们走的是水路,应该会在江面上和自己所乘坐的货船撞上。
依柳七如今的修为,假若真的撞上,她不可能发现不了。
也就是说顾连城没有带着徐永定走水路。
或者……
柳七缓缓扭头环顾身后。
根本就没有离开清江府。
“府中其他人呢?”柳七又问道,“大夫人可在府中?”
门房连连点头:“大老爷领了差事外出,二老爷和二夫人一直住在书院,府里如今只剩下了大夫人。”
柳七当即颔首道:“去通知大夫人,就说我回来了。”
房氏正在看账本,当得知柳七回来后,也不禁面露讶色,自言自语道:“不是带老三两口子出去玩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又问了一嘴来通知的人,得知徐永定夫妇没有一道回来后,房氏更加疑惑,于是带着匆匆来到了前院。
前院会客大堂中,柳七一行四人分坐两侧,见房氏进来,柳七起身微微颔首喊了一声:“大伯母。”
“出什么事了?”
“你爹娘呢?”
房氏心中着急,生怕柳七独自一人归来是因为出了什么事。
同时,她也看见了大堂中坐着的其他三人。
周宓和柳十九她倒是认识,毕竟随柳七在家中住过一段时日,天香就不认识了。
房氏见有客人在场,立即收敛了表情,和几人一一互相见礼。
柳七这才将她在兴阳遇见大伯徐永元一事告知了房氏。
房氏心中嘀咕着“他跑兴阳去干什么”,但瞬间脑海中灵光闪过,如遭雷击一般愣在了原地。
“你……”
“你说什么!”
“你十一天前在兴阳见过你大伯?”
“可那时候你明明还在……”
房氏越说越心惊,声音也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彻底语塞,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柳七面无表情地说道:“大伯母想必也明白了,前段时日家中的那位徐芳芙,根本就是个冒牌货!”
……
房间内,房氏急得团团转!
“这可怎么是好!”
“这可怎么是好啊!”
房氏每一次停下脚步,都忍不住拍手哀叹道。
柳七则是淡定地坐在桌前,给两人的杯中分着茶,直至房氏再一次走到她身后,正欲开口之际,柳七忽然抢先说道:
“事已至此,先喝茶吧。”
柳七指了指桌上冒着热气的瓷杯。
房氏此刻心急如焚,哪里还喝得下去茶,只是柳七的话好似有什么魔力一般,房氏顿觉一股温凉的气息游遍全身,她冷静了几分,随后坐了下来。
轻抿一口茶后,房氏凝眸望着柳七道:“是冲着你来的!”
柳七边喝茶边颔首道:“此事我自有决断,大伯母无需忧心。”
而后她又问道:“这些时日京城可有信寄来?”
房氏缓缓点头:“你大姐芳菲回了信,说是京中又生了变故,打算回清江府避一避,算算时间,应该再有个五六日就能到了。”
“对了!”房氏想起了什么,“庆淮也随他一起回来。”
房氏大概还不知道京城发生什么,徐芳菲和徐庆淮当时都在京中,以他们的武功修为自然逃不开萧奇峰的手段。
好在是有惊无险,现在京城的危机已经解除,估摸着徐芳菲觉得这番经历太过凶险,所以才打算回清江府避一避。
只是现在的清江府……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
天倾在即,天底下哪还有什么万全之地。
柳七默不作声地喝着茶,心想着好在是大哥徐庆浩与二哥徐庆江两家都不在,要不然一个不慎,柳七所在的这一房只怕是要损失惨重哦!
不管顾连城挟持了徐永定夫妇想做什么,柳七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受胁迫这个概念,大不了鱼死网破,谁都别想好过!
至于徐永定和陶氏的现况,柳七是不担心的。
无论顾连城有什么目的,当下的第一要务就是照顾好这两个人质。
虽然心中担忧徐永定夫妇的安危,但房氏还贴心地给柳七准备了接风宴,得到通知的徐永桓夫妇也回来了。
徐永定和陶氏被冒牌柳七带走之事,柳七也没有打算瞒着二伯二伯母,接风宴吃到最后,她便将此事告知了两人。
二伯母的表现和房氏大差不差,二伯徐永桓则淡定许多,他脸色凝肃地思忖片刻,随后冲着柳七问道:
“芳芙,你实话告诉二伯,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是何人所为?”
柳七侧眸迎上了徐永桓的目光,点了点头:“虽然不是百分百确定,但多半就是他了。”
柳七没有说出顾连城的名字,徐永桓凝眸直视柳七半晌,最后才一脸无奈地叹道:“有什么需要二伯做的吗?”
他虽不是江湖中人,但通过各种渠道也没少了解柳七的事,也清楚眼前这个侄女绝非池中之物,莫要说他一介书生,就连家中修为最高的大哥恐怕无力也掺和到侄女的事中。
柳七摇了摇头:“什么都不用做。”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二伯若是得闲,不妨带着大伯母和二伯母出去走走。”
倘若能够走得掉的话。
柳七也不知道顾连城意欲何为,是打算用自己生身父母来威胁自己,还是打算利用整个徐家来威胁自己。
不如让徐永桓试一试,看他们能否平安走出清江府。
徐永桓虽然心中有一万个不解,但看着侄女毫无波澜的面容,他还是将这些不解悉数压在了心底。
翌日一早,一辆马车从徐府大门口驶出。
柳七站在门口台阶之上,目送着马车慢慢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身后的周宓不禁开口道:“当真是顾连城冒充你带走了你的父母,他怎么说也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竟然会做出这等下作之举?”
不理解的不止有周宓,柳十九也忍不住嘲讽道:“姓顾的现在名望尽毁,说不定已经破罐破摔了!”
“名望……”柳七眸光凝肃地说道,“能被这两个字约束,他顾连城也走不到今日。”
“可是他到底想干什么?”周宓皱眉道,“你都已经大摇大摆地回了徐家,他若是想拿你父母做威胁,也该找上门来了啊!”
柳七垂眸沉思片刻,随后缓声道:“不是威胁,我想……他可能误会了些什么。”
说完,柳七转身回到了府里。
顾连城若真将自己当做第一个要除去的目标,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寻找自己武道上的破绽。
若是按照常理推断,一个年幼被拐走,在残酷训练中成长,后来又找到了亲人,并且在家中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
自己若是顾连城,恐怕也会将主意打到这个人的亲人身上吧。
顾连城啊,顾连城。
但愿你别这么浅薄,要不然这场游戏可就没劲了!
当天晚上,马车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徐府大门口。
正在闺房中打坐的柳七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当即纵身而出,几息的功夫便已在门口现身。
当她看见门口静静停着的马车时,眸光不禁一凝,随后缓步上前。
拉着马车的马儿全程没有反应,本应坐在马车前马夫也不见了踪影,柳七上前一把掀开了车门帘。
皎洁的月光瞬间倾洒在车厢内,一人在车厢内蜷缩着,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是大伯母房氏。
……
将房氏带回了后院,柳七一眼看出她身上并无伤势,只是单纯的睡过去了,于是不急于一时叫醒她。
就这样一直在房间内等到了天亮。
房氏缓缓睁开了双眼,眼前模糊的景象慢慢褪去,随后浮现出柳七的面容。
“芳芙!”房氏忍不住惊呼一声。
柳七慢条斯理地说道:“大伯母,将昨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房氏起身明显愣住了,过了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到了徐府,所处的房间正是她的卧室!
房氏急了:“你二伯和二伯母呢?”
柳七摇了摇头,将昨晚发生的事告诉了房氏。
……
清江府,郊外,一座废弃的道观。
阳光穿过了窗户,倾泻在道观大殿之中。
徐永桓被照在脸上的阳光刺激而醒,他迷迷糊糊地起了身,随后环顾四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徐永桓腾地站起,强忍着内心的惊慌环顾四周,直至看见了角落里蜷缩着的妻子。
他赶紧上前将妻子搂入怀中,用手在鼻前试探了一下,发现尚有呼吸之后,方才大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被徐永桓搂在怀里的王氏也发出了一声“嘤咛”,随即缓缓醒了过来。
“相公?”
“我们……这是在哪里啊?”
王氏看到徐永桓后尚未觉得有什么,只是侧眸一扫周遭环境,立刻变了脸色。
徐永桓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先好言安抚着妻子,待到妻子平静下来,他方才起身想要弄清楚自己到底身处何方。
“咯吱——”
也就是这时,大殿破烂的大门忽然被推开。
随机一道纤细的倩影走了进来。
来人看见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徐永桓夫妇,顿时眼前一亮,继而轻声道:“二伯,你终于醒了!”
“芳芙!”王氏惊呼一声,但随后突然赶紧肩上一紧,扭头只见丈夫的手正死死攥着自己的肩头。
她有些不解地看向了丈夫。
徐永桓望着门口喜笑颜颜地“柳七”,脸色沉凝之际眼神却是闪过了一丝恍惚。
但随后他眸光骤然一沉,继而开口呵斥道:“你究竟是何方妖孽,竟敢冒充芳芙!”
门口的“柳七”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二伯,你在说什么呢,难道你连自家侄女都认不住了!”
“闭嘴!”徐永桓强忍着颤意大声喝道,“就凭你这拙劣的演技,也想骗过我的眼睛。”
说着徐永桓渐渐鼓起了勇气,他当即怒声质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从柳七认亲回到徐家之后,徐永桓还从未在侄女脸上看到笑容,就凭这一点,他就断定眼前之人根本不是柳七!
“二伯,就算侄女以前多有得罪之处,你也不该不认我呀!”柳七面露淡淡哀色,边说边往前走来。
“站住!”徐永桓见状心中一个咯噔,立即搂着妻子往后退了几步,直至抵在了香台之上。
“哎——”
眼看徐永桓执迷不悟,“柳七”忽然低头哀叹一声。
“不该如此吗?”
“徐先生。”
“柳七”忽然抬眸凝视着徐永桓的眼睛,沉声问道,“既然丝毫不在乎尔等的生死,为何当初又要认回这门亲呢?”
徐永桓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随后愤然回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徐家还有芳芙究竟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还有,三弟夫妇呢?”
“徐先生,不必着急,有什么问题,不妨一件件的问。”假柳七的语气淡然,这才隐隐有了几分真柳七的神韵。
只是徐永桓此时突然陷入了沉默。
盖因假柳七身后,提着食盒的陶氏正缓步走来。
陶氏目光一扫徐永桓和王氏,眼底隐隐闪过一抹诧异,但迅速归于平寂,随后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
“芳芙,娘特意为你准备的吃食,都是你爱吃的!”
徐永桓看着三弟妹在假柳七面前亲昵的举动,他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本来张开的嘴巴也缓缓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