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幽河一边说着话,一边摇头。
在那纸人所扎的平静的外表下,余琛好似看到了无尽的悔恨与汪洋一般涌动的愤怒。
悔恨,是对他自己,对他自己疏忽大意,让那戚后有机可乘,完成了无数人的死亡,完成了幽河百姓的无尽苦难。
愤怒,则是对戚后。
对那个企图把持朝政,为非作歹的恶毒女人!
而在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所有人心头都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咯噔一声。
“你干什么?!”
文圣老头儿惊呼一声,却是已经来不及阻止。
“李寰,以你的眼力,你应当能够看出来吧?
如今的老夫空有境界与气息,实际上内里已是一塌糊涂。
老夫……活不长了。”
曲幽河缓缓摇头,
“——事到如今,被那戚后剥下皮囊榨取生机数十年,哪怕是第四境圆满,也早已灯枯油尽,再难活得长久了,还不如……做点有用的事。
如此,也算是对那些因为老夫而死的无辜百姓的赎罪吧。”
他后退了几步,纸人所扎的身躯,已经开始往外渗血。
一股恐怖的气息,从曲幽河身上浩荡涌起。
他的眼神,变得果决,变得冷冽,变得狠辣。
还不等众人反应。
那股恐怖的气息,瞬间好似天河倒灌一般,涌入曾经的国师身躯当中!
轰!
一声沉闷的响声,在他身体上爆发!
那纸人所化作的皮囊,一瞬间炸开,灰飞烟灭!
紧接着,那血淋淋的身躯,显露出来!
血肉溃烂,筋骨凋零,脏腑溶解……在曲幽河自个儿操控下,恐怖本命之炁好似狂暴的江河一般在他四肢百骸冲刷肆虐!
毁灭!
毁灭生机!
毁灭一切!
眨眼之间,便只剩下一滩粘稠的血肉。
以及一个苍老而愧疚的声音。
“老夫只能做到这里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杀死那恶毒戚后,清君之侧,还我大夏,朗朗乾坤!”
沉默。
良久的沉默以后,文圣老头儿才深深叹了口气,“造孽啊!”
而后,度人经金光大放。
那曲幽河死不瞑目的执念,化作烟熏般的灰字,烙印经卷之上。
【四品灵愿】
【诛杀毒后】
【时限∶无】
【事毕有赏】
余琛看着那些文字,久久不语。
他们自然能看得出曲幽河的目的。
这些年来,戚后盯着他的人皮,在朝廷耀武扬威,为非作歹,甚至有可能将启元帝都操控成了傀儡。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建立在曲幽河还活着的情况下。
众所周知,第四境存在的血肉,拥有几乎无尽的生命力。
哪怕只是一张人皮,也能自主吸收天地之炁,转化作持续不断的生机。
但那也得是人皮本身的主人,还活着。
所以戚后无论如何,也只是镇压他,而并非彻底杀了他。
因为一旦曲幽河真正死去了,他的人皮就会像一般的尸体一样,短时间内腐败殆尽。
那个时候,骗骗一般人还行,但绝对逃不过宋相这等存在的眼睛。
而这会儿,曲幽河要做的就是,自我了断。
他死以后,他的人皮便没了生机灵性,戚后的真实面貌,自然无处遁形!
这是他对戚后的反制和复仇,也是他对大夏的赎罪。
“这事儿,我帮你办了。”
余琛收起度人经,喃喃开口。
而也正是在知晓了这般真相以后,先前的一些看似不合理的事儿,似乎也找到了解释。
比如先前齐安公主的事儿。
那时候余琛还怀疑过是不是皇帝想要夺舍他这女儿,才看管得这般森严。
但那时虞幼鱼又告诉他,说阴阳向悖,男人想要夺舍女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如今看来,恐怕要夺舍齐安公主天弃灵根的不是傀儡的启元帝。
而是……戚后。
恐怕在这些年里,她自个儿也觉得披着曲幽河的人皮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开始在物色新的身躯了。
而齐安公主,估计就是目标。
——这不是像她占据曲幽河人皮那样的偷梁换柱,而是真正的……夺舍。
若真让她成了,那世间再无戚后,只有齐安!
只可惜,最后因为周小鱼的遗愿,被余琛搅和一通后,功败垂成。
与此同时,红光寺。
因为地底的那一场恐怖大战,整个红光寺连同地基,崩坏殆尽。
庞大的山脉,跟随着坍塌,沉入地下,露出那废墟一般的地下洞天的一角。
月色之下,天穹之上,一道流光飞驰而来。
最后在废土之上停下,显露真容。
正是那跟随着子贵大儒的招供,一路杀来的宋相!
第四境的可怕气息,铺天盖地落下来,煌煌覆盖了整座大山!
念头探出,仔仔细细地将每一寸土地都扫过。却发现,无人生还。
一个活口都没有。
宋相的眉头,皱了起来,“判官……”
他自然知晓,在他之前,判官已经从子贵大儒口中得到了消息,先他一步而来。
这月下蝉的据点,多半也是被他捣毁。
“你倒是留个活口啊……”
宋相叹了口气,正准备下去搜寻一番,看看是否有什么残留的线索。
但就在这会儿,突然之间,他眉头一皱。
看向远方。
天际之处,又一道流光,风驰电掣而来。
等他停下,宋相打眼一看,双眼一眯!
这不熟人吗?
——国师!
且看来人,正是那一直与他不对付的占天司之主,三圣之一的国师!
四目相对,似乎双方都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对方。
气氛一时尴尬而沉默。
半晌以后,宋相方才意有所指:“深更半夜,圣玺被盗,国师不在稷下追查凶手,却偏偏来这荒山野岭?”
“宋相不也同样如此么?”国师手持墨玉麒麟杖,皮笑肉不笑。
二人之间,气氛僵硬而危险,明明都是朝中大臣,却偏偏好似有着深仇大恨一般。
好似随时可能爆发一场惊世骇俗的大战!
“本官追寻凶手线索而来,自合情合理。”宋相盯着国师,好像要从他脸上看出花儿来,“——国师呢?”
“老夫天龟占卜,寻找圣玺,卦象显示,便在此地,又有何不可?”国师也丝毫不惧,反问道。
宋相一滞,却也没办法反驳。
众所周知,占天司的占,就是占卜之意。
“那便一同搜搜吧吧,看看这月下蝉背后的……到底是谁。”宋相说这话的时候,死死盯着国师。
虽然没有证据。
但他无比确信,恐怕圣玺失踪之事,和国师脱不了干系。
国师听罢,摊了摊手,毫无所谓。
二人一同降落在废土之上,念头探出。
但就在这时,国师突然浑身一震,脸色一变,飞身而起,“宋相,司中急事,老夫先行告辞。”
然后,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来得快,走得也快。
宋相皱起眉头,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而国师这边,以最快的速度,划破天际。
说原本吧,他从京城而来,就是因为接到红光寺下地下洞天被毁的消息。
虽说这一处据点不值一提。
但那借整个据点布置的赤金锁灵阵镇压的真正的国师曲幽河,却是重中之重。
他这般着急赶来,就是为了确定他身上这张人皮的主人曲幽河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却不想碰到了追查月下蝉而来的宋相。
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刚刚,他身上那层人皮,开始散发出一缕腐败的味道。
从里边儿开始……腐烂。
就像是过了季的鲜花一样,凋零腐败。
虽然短时间里未曾显露端倪,但国师清楚,用不了多久,宋相定能察觉到端倪。
这才匆匆遁走。
半刻钟后,京城,万法山,占天司。
国师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密室。
此时此刻的他,与平日里的模样已是天壤之别,血肉腐烂,肌肤溃破,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啪叽一声。
一枚眼珠子从腐烂的眼眶中掉下来,带着几缕黑红色的腐肉。
暗红色的腥臭血水,从国师脚底留下来。
他的脸色,又是阴沉,又是感叹。
“曲幽河……真是残忍啊,好不容易脱困……说死就死……”
正当这时,密室的门被敲响。
国师大人应了一声后,一道人影从外边儿走进来。
她穿自身黑色紧身袍子,大半张脸都掩映在宽大的兜帽里,身姿却是极为婀娜,山峰挺立,玉峦丰润,万种风情,尽在袍下。
倘若余琛在此,自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正是占天司里最为神秘的西神君。
——从头到尾,压根儿就没几人见过她的真容。
“国师大人,您找我?”
西神君进来密室,跪倒在地,躬身问道。
但那一刻,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扑面而来。
西神君下意识抬头一看。
就看见了好似腐尸一般的国师,顿时神色惊变!
“大人!您……这是……”
但话还没说完,就见了更加惊悚的一幕。
只听噗嗤一声,像是血肉被撕裂的声响。
就看那国师大人背后,裂开一条硕大的口子!
一丝不挂的绝世倩影,在那腐烂血肉里……缓缓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