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记忆肿胀。
脑袋也稍稍发紧,像是给金箍勒住了,徐小受略感疼痛。
短短一刹之间,他体验了百态人生,万般轮回。
下至凡夫俗子,上到远古祖神,时间跨度太大,空间跨度也大,且毫无逻辑性可言。
才刚从魁雷汉跳出来,莫名其妙又转到女儿国去,当上了勾搭妖僧的国主……的男宠。
龙祖的威严还赫赫在目,数万年人生哪里能轻易忘掉?一转眼凤族那边的惨败人生,他也拿到了体验卡。
十尊座中,八曹神苟等经历,或多或少来了次短暂游历。
七剑仙中,侑梅温饶等过往,也有了碎片化的快速浏览。
可这些熟人不知真假的奋斗史,反倒是其次。
主要还有那红尘百态各般凡人的半百生活,在绝对的量的灌输下,徐小受感觉到无比真实。
完完全全,真正人生!
某些时刻,他甚至忘却了自己的存在,全情代入去体验了凡人的角色。
餐饮风雪的佃农、白手起家的商贾、浪迹江湖的侠客……
“人生百态?”
当某一时刻徐小受又抽回神来时,四下检索起自我意志有无受到这般记忆倾轧的伤害,答案是无。
除了些许疼痛外,他还能忍。
这似是来源于尽人那边的记忆灌输,非但没有坏处,相反全是好的?
别的不说,单单这般量变引发质变的红尘感悟,就非是寻常手段、寻常人等可做到的了。
“一次机缘!”
轰的一声,这般忖时,徐小受周身有剑意勃发。
他本修两世相,而今两世相在不断变化,化作他膨胀记忆中飞速掠过的一道道形象。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帝王贵胄,有贫民白丁……
“红尘剑,众生相?”
山前梅巳人等早已回神,目睹此状,略有吃惊。
鬼佛界大战早早偃消。
在华长灯残意被终结之后,徐小受本也只是驻道感悟,似神魂游离此地。
他人却没走。
他没走,红娘等观战者便也没走,就盯着孑然一身的受爷看。
这可是受爷!
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只在原地干耗着、也或许是在悟道?观看人数依旧随时间推移而暴涨。
因为谁都知晓,受爷不无的放矢。
他有所悟后,必有所得,而今不过一日功夫,于剑道层面又有了全新突破?
羊老揉了揉脑袋,感觉忘记了什么,却不由得还是被徐小受身上的异象吸引:
“谁在助他修众生相?”
外人见众生相,只会感慨一句“利害厉害”。
内行人却深知众生相有多难修,除却外力辅助,要在当打之年修出此相,历代剑仙屈指也只能数出来一个饶妖妖。
可谁都知道,饶妖妖大概也无剑祖才能,定也是借了圣帝世家的资源这个外力佐修而出的!
徐小受有能力顿悟大道。
但谁都没那能力,一梦三千,彻悟红尘。
那他此时众生相有所得,必是突然经历了源于谁的人生百态的醍醐灌顶。
问题便在于此了。
除却五大圣帝世家,谁有这个资源与能力?
而要提起五大圣帝世家,天梯都被熔断了,人都下不来,怎么帮忙?
就算能帮,为什么要帮,那不是徐小受的敌人吗?
“嗯……”
红娘嘤咛一声醒来。
她本还在传道,都不知道何时困得睡去了。
今下醒来,第一件事也是将不知何时,不知缘由关闭了的金杏画面打开,更懒得去回想到底什么时候、如何关的金杏。
传道画面本来数千万人,都在看受爷斩华后“悟道”。
莫名被关闭后,骂声喧天。
有的人还以为红娘被阴鬼偷袭,直接暴毙了,不少人离开,去忙活自己的事。
但这会儿画面重启,居然还有七百万人候着黑屏等来了奇迹,当真是七百万无所事事的咸鱼。
“这是,红尘相……”
红娘倒是脑子糊涂到连红尘剑和众生相短暂都混淆了。
直至扭头去问梅老、羊老,得了结果。
又在二老怪异目光下,以及巳人先生那突然摇出的纸扇“衣冠不整”的提醒下……
一低头,她才发觉自己胸前衣物破裂,露出了大片春光,衣物上还有着血迹,顿时羞赧得急忙披了一个外袍。
她也顾不上自己,听完二老讨论,提出了外行人的猜测:
“有没有可能,是剑神托梦,受爷悟道?”
这天马行空的想法,一下倒是给二老干懵了。
若徐小受非徐小受,他俩还真第一时间否决掉了。
可徐小受是徐小受,突然接触到了“剑祖”这么离奇、玄乎,甚至不知还存在与否的意志传承……
这事,还真不一定!
柳扶玉向来想邀徐小受去那剑楼一观,剑楼说不得便有剑祖传承……梅巳人是知晓这事的。
但眼下成百上千万双眼睛盯着,他是断不敢再胡乱说话,既道破八尊谙秘密,又引火烧到徐小受身上去的。
“都散了吧!”
红尘悟道,非一时可成。
梅巳人有一种感觉,徐小受该快要彻底进入状态了,约莫没个十天半月出不来。
这还是估算了徐小受意志强悍之后的。
换做是他人,恐怕三年五载,都不一定参悟得了这般来源于未知的“红尘灌顶”。
他必须先将此地清空,将徐小受保护起来……虽然好像也不大需要保护?
但长久以来养成的思维惯性如此。
人在悟道,怎么可以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万一被人打断那可如何是好?
梅巳人一动,羊老也跟着出力。
香桂马车的李富贵早有准备,令牌一提,就从杏界调来了人。
不止清场,还将此地封锁了起来。
“巳人先生、羊老……”
红娘楚楚可怜,提着颗金杏,抓着胸前衣袍,还想传道,却只得了梅巳人坚决的摇头。
不得已,在上千万观众的谩骂声中,她结束了这一次金杏传道。
“可惜啊!”
红娘心头痛呼。
她本还想着,待受爷结束后,上去来一次单独采访。
别的不说,就问近半年来,屡次有人看到疑似受爷牵着个黑衣姑娘在南冥处嬉水,到底是否为真。
都不需要受爷给予是或否的回答。
单单这花边情报一出、一传,她红娘不是传道界第一,也是传道界第一了!
中醉大帝?
过去式了。
“嗡!”
中元界石碑附近百里地,不多时便被水膜般的结界包裹了起来,存在感都完全消失了。
大阵将此地藏匿,虽或无法完全杜绝鬼灵入侵,多派人盯防着,也不至于出事。
实际上李富贵知晓这都是画蛇添足。
受爷即便人在悟道,给那鬼哭狼嚎的阴物近身了,怕就是半圣级鬼灵再来,拿刀砍也砍不断受爷一根汗毛。
白脸鬼?
白脸鬼那玩意,受爷一剑一个。
此前留它那么久得意洋洋时间,不外乎是想钓华长灯这条大鱼罢了。
但结界拉开,至少能挡下一些宵小之徒的关注,以及来自人类的鬼心思……
“嗒嗒。”
香桂马车弃在了一旁。
李富贵忙完布置之事后,快步来到了梅老身边,先行过礼,才忧心忡忡望向还在悟道的受爷:
“受爷还要多久?”
他在马车上可是听受爷说了。
华长灯不日将至,短则三五天,长则半月,白脸鬼这等半圣级鬼物的出现,也说明了很多。
鬼佛界是战场。
等的第一人,约莫就是华长灯。
大战前夕,受爷突然被“控制”住了,这未免有些巧合……李富贵从来都是个多想之人。
梅巳人摇着纸扇,同样迷茫:“不知,连顿悟缘由,亦都不知。”
“太巧了!”
李富贵心头焦虑,说道:
“半日前,我已让朱一颗的人巡视鬼佛界,禀来的情况是,半圣级鬼物频出。”
“如白脸鬼那般存在,此前几日,我与受爷游历时,甚难觅得,现在亦偶有乍现,还伤了我们不少人。”
白脸鬼……
梅巳人早已知晓此前发生之事,自是明了李富贵此时言下之意。
不单半圣级鬼物有之。
蕴含死神之力,带有华长灯意志残余的,都大批量出现了。
这不正是鬼门大开,鬼佛将碎的前兆?
“呜——”
周遭阴风呜嚎,此时听来更是让人发寒。
梅巳人望着天色,手头摇扇的动作都不由止住,他长长一叹:
“不出三日,华长灯将至。”
什么!
李富贵瞳孔抖的一震,急忙望向受爷,撸起袖子就要开干:“我现在就把受爷搬进杏界。”
别人或许砍不动受爷。
华长灯真要亲至,狩鬼一提,受爷若还这状态,真得给劈成两半。
“勿慌。”
梅巳人合上纸扇,打了下李富贵手,将他遏住:“还有时间,徐小受不一定醒不来,莫去打搅他。”
悟红尘道,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于剑、于意、于名,各皆有利,且徐小受说不得还能钻研出更多的厉害东西,怎能轻易打断?
“那我们干等着?”
李富贵有些六神无主。
华长灯可是圣帝,还是个古剑修圣帝。
这般无匹战力,若真身临至,初复苏的祟阴都不一定干得过,不能动弹的受爷怎么可能招架得了?
一时之间,李富贵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毕竟这不是单凭计谋、算力,就能够斡旋之事,道殿主恐都得暂避华长灯锋芒。
无知者恐鬼剑仙。
于梅巳人而言,华长灯也是他的学生,虽青出于蓝,倒也不至于那般令人害怕。
他啪的又甩开了纸扇。
李富贵匆匆一瞥,见其上书有“区区风霜”,不由愕容。
都什么时候了!
区区风霜的话,您倒是拿个主意出来呀!
梅巳人捏着纸扇,一指徐小受:“让他悟着。”
“嗯哼?”李富贵恭候下文。
梅巳人纸扇遥遥指至身后,悠然自得:“我们去找八尊谙。”
“呃……”
这还真是个好办法!
略一思忖,李富贵眉开眼笑。
华长灯本来就不是受爷的敌人,巳人先生肯开金口的话,八爷一出,谁与争锋?
“那我们这就走?”
李富贵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言罢就要走,猛又止步,“但受爷真不搬进杏界吗,总感觉放着有点危险……”
“带我去。”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定定的声音。
李富贵一愣,惊喜转身:“受爷,您醒了?”
梅巳人、羊老同样惊眸眺去,旋即相顾生骇,红尘道的感悟,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内能消化得了……
可他们真低估了徐小受,也低估了意之大道超道化。
徐小受就没进入过顿悟状态。
这本也不是悟道,只是莫名记忆的倾轧罢了。
只要想,他还能保持一边体验红尘百态,一边抽出心神来关注鬼佛界事况——吃力罢了。
三人即刻来到徐小受身边,见其真的清醒着,能对话,忙问情况。
徐小受摇头不语。
事关尽人,该是他在那边得了什么造化,不可多言。
总之在尝试之后,发现意道盘可以强行删掉相关红尘记忆,红尘道的修行感悟也随时可以中止。
在依旧掌握着主动权,却没发现当下状态有特殊的弊处后,徐小受便保持着“顺势而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尽人或许一拳干翻了虚弱状态的道干始,正在搜他的魂,读他的记忆,但因干始圣帝的后手,影响了他与尽人间的联系,也说不定?
因而徐小受并未拒绝“醍醐灌顶”,边继续体验着红尘百态,边说道:
“我现在的状态很奇特,如果巳人先生也没有头绪的话,或许只有八尊谙知晓一二。”
“李富贵,待会儿你扛着我,跟着巳人先生一并去见老八,我暂时能不动就不动了。”
待会儿……李富贵心细如发,知晓受爷还有话说,只应是恭候着。
徐小受再看向巳人先生,回忆着方才所得,以及灵光一现的想法,问道:
“老师,两世相和红尘相,你觉得孰强孰弱?”
梅巳人略一思忖:“不分高下。”
相无高下。
他现在是认可这般理念的。
毕竟半年来,他亦常与八尊谙论道,这也是八尊谙的想法。
徐小受道:“八尊谙修相十余,亦得出了‘道无大小,相无高下’之结论,但他愚昧,止步于此。”
什么?
梅巳人愕然。
羊老落后半步,本不作声,此时亦生惊容。
你小子是真狂啊,藐视天下剑仙就算了,你说八尊谙愚昧?
他若还愚昧,五域各路古剑修,干脆拔剑自刎归天算了。
梅巳人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只觉喉间发涩,难出一言。
他胸腹隆隆,有惊天大浪,但不可在这竖子面前表现出不镇定,毕竟他是老师,要有气度。
索性不吱声,纸扇一合、一甩,扇面上墨字一变:
“奸夫淫妇。”
徐小受瞄了一眼,气势与脸各皆都为之一垮:“您是不是搞错了?”
梅巳人愣住,眼珠子一低,吓得手再一抖,赶忙又换了把纸扇:
“何出此言?”
徐小受翻着白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得忍着记忆红尘的侵扰,努力找回自我,吃力道:
“相本互左,不可合二为一么?”
这似乎不构成一个问题,而是他在揣着答案提问。
梅巳人若有所思,张了张嘴,依旧无言,便手再一甩,扇面大字已变:
“敢问芳名?”
这次他主动低头瞄了一眼,居然还真又搞错了,忙再更换纸扇:
“此言何意?”
徐小受差点给干岔气到走火入魔,努力稳下心绪,抛出此前灵光一现的想法,问道:
“巳人先生,若以百态红尘铸此世道基,万番轮回定前生根茎,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