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萱乍一听闻江渔这个名字, 整个人呆住了,半晌,撇开目光, 声音比先前冷了几分:“你提他是什么意思?”
秦渊眼中一黯, 当即明白江渔在她心中仍旧是个特殊存在, 他也只能在心中不断说服自己, 此乃人之常情, 想了想,苦笑道:“其实我今日前来,就是想带你去见他一面, 你之前不是说过,江渔还欠你一封休书?”
韩萱惊诧半晌, 突然就红了眼眶, 起身道:“我去换身衣服。”
聪明如韩萱, 已经不需要问秦渊要带她去哪里,奔回房间, 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蹲在地上泪流不止,又怕隔壁的韩葳听到,只捂着嘴无声哽咽着。秦渊在院中愣住了,对自己今日之事做得对还是不对, 竟一时不确定起来。
韩葳似乎终于听话了一次, 在自己房中睡着了。言称要换衣服的韩萱在房里毫无动静, 秦渊就在外面静立了半个时辰, 忽然便想通了, 是非对错又有什么关系?她需要跟江渔做个了断,他也想要她跟江渔做个了断, 这就足够了,想到此,不禁喃喃自语道:“你口口声声不喜欢不清不楚、拖拖拉拉,一封休书真有那么难要么?”
房间的门开了,韩萱一身男装站在门口,也不知听没听到秦渊的自语,脸上不太搭调地施了点粉黛,看不大出来有哭过的痕迹,淡淡道:“走吧。”
江渔被监禁在城外大营的一个普通营帐中,韩萱跟随秦渊一路策马而来,至帐前下马,太阳已经快落山了。看守刚去给江渔送晚饭,出来时看到秦渊带着一名随从站在帐前,低头打了声招呼,而后离去。
江渔在帐中听到有人叫“秦大人”,顿时明白是谁来了,他已经被晾在这里多日,消息隔绝,快要疯了,当即撂下筷子,抬头等待帐外之人进来,却不料帐帘一掀,进来的却是他此刻万分不想见到的韩萱。秦渊并没有尾随进来,只在帐外等候。
韩萱一言不发地将纸笔摆在他身前,江渔意会,也一言不发地落笔,最后按了手印,二人久久无话,最后还是江渔率先开口道:“你还好么?”
韩萱点头,两行泪顺着脸颊滑落,半晌,却突然展颜一笑,道:“你保重,此生不见。”
江渔心中感慨万分,注视着她转身,突然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便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问题,别无选择地开口叫住了她:“萱妹你等等!”
韩萱转过身,静静等他说话,江渔道:“你可知跟我一块被俘的士兵都怎样了?”
韩萱道:“肃王军中从来都优待降兵,你大可放心。”
江渔一屁股坐在地上,失魂落魄地喃喃道:“都降了?”
韩萱有点于心不忍,但又觉得没必要骗他,再次点头。来的路上,她已经向秦渊了解了事情经过,得知江渔竟然差点全歼韩杉三千人马,一时后怕不已,不想跟他多说,再次转身,江渔忙站起身,追问道:“那我爹呢?他有没有跟李迎潮交涉,要将我救出?”
韩萱直言道:“你凭什么以为你爹现在有这个本事?反正我没听说过。”
江渔闻言一脸绝望,是啊,江家现在大不如前,这次出征的机会本就是江狸费力替他争取来的,原本还指望他能替江家挽回一点颓势,而他却战败被俘,沦落至此,江狸不被气得吐血才怪,又怎会冒险为他走动?
江渔一通胡思乱想之后,便抄起案上的大瓷碗摔碎,拿起一块碎片就向自己喉咙刺去。韩萱大惊,秦渊在帐外听到声音,还当韩萱有危险,立即冲了进来,见状忙上前阻止。江渔绝望之际,一时竟没拗得过秦渊,被秦渊与韩萱一同救了下来。
韩萱惊过之后,心底对江渔一阵失望,叹道:“你若真在乎你爹,就更不能一死了之。对于现在的江家来说,还有比死更容易的事么?”
江渔颓唐地捂住脸,闷声道:“我在乎有什么用?我爹又不会在乎,对他而言,我不过是个不成器的废物罢了。”
秦渊大概明白了江渔的心情,想了想,道:“其实你爹派人找过我,托我关照你一二,只是在下自认人微言轻,没承诺过什么。至于与小王爷交涉,那确实不是你爹能做到的,怎么着也得你们那位陛下出面才行,你爹应该已经在想办法了。”
江渔抬头看了看他,眼中迷茫了一瞬,突然大声笑了起来:“没用的,就算能活着走出肃王军,我也跟大哥一样,只是江家的负累,只会令祖上蒙羞,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说着又捡起了地上的碎片。
“江渔……”韩萱不禁出声大呼。
江渔看着她,眼神渐渐恢复了平静,却仍没有放下手中瓷片,凄然一笑,道:“萱妹,你若还顾念你我一同长大的情分,就替我保个全尸送回永安,我不求能入江家祖坟,葬在附近即可。”
韩萱闻言心下一片悲凉,明白他此时已经彻底没了生念。诚然,二人青梅竹马的感情已经是抹不掉的记忆,韩萱再怎么对他心寒,也不至于想要他死,但如今江渔羞愧难当,也许死对他来说是种解脱,是种成全,自尽,总比成为别人的谈判筹码显得多几分尊严。韩萱心中挣扎不已,最终,缓缓点下了头。
秦渊见状唏嘘不已,也跟着表示:“我答应会不遗余力为你争取,送你骸骨归乡。”
江渔闻言,看了眼韩萱,觉得没必要废话嘱托什么,自会有人伴她一生,保她喜乐平安,喃喃道:“爹,儿子又让您失望了。”言罢闭眼抹了脖子。
韩萱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秦渊在旁心痛不已,伸手想要抱一抱她,韩萱却推开他,大哭着跑出了军营。
韩萱大哭了许久,见天色已经暗透了,不太放心韩葳一个人在家,只能忍着心伤,慢慢朝镇上走去。秦渊牵马跟在韩萱身后,心底悔恨不已。如果不是自己多事,让这二人相见,江渔是不是还能苟活下去?正心乱如麻间,前面韩萱突然转身,道:“谢谢你。”
秦渊愣住,停下脚步:“什么?”
韩萱苦笑道:“江狸根本就没有派人去找你吧?”
秦渊一叹,心情格外沉重。江家确实没有任何动作,要不然江渔也不会无人问津至今。“只不知他信了没有。”秦渊轻声道。
“信与不信,”韩萱道,“他都能给自己找到死的理由,事已至此,也没什么意义了。”
二人须臾入了镇子,走到了那条小溪旁,韩萱见快要到家了,一脸严肃地停下脚步,道出了心中疑问:“宿州一役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为什么江渔直到今日还很多事都不知情?你们为什么把他晾了这么久?肃王军中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且这件事不可能与我们无关,杉弟连跟冉冉的亲事都放在一边了。”
秦渊神情也变得郑重起来,犹豫再三,开口道:“并非故意瞒你,此事本就是机密,军中也没几个人知晓,另外……尤其不能让葳小姐察觉。”
韩萱皱眉思索片刻,惊道:“是李迎潮?”
秦渊点了点头:“宿州一役,再加管城一战,新伤不断,旧伤又复发,初期又处置不当,一路拖延,这些日来……”秦渊说着不禁重重一叹,“一直都吊着一口气罢了,偶尔恢复些神志,便只重复着说不能告诉葳小姐。”
“天哪!”韩萱心中大惊,连因江渔的死而生的感伤也被惊走了不少,一想到李迎潮单单是回了胶东,小妹就能大病一场,丢掉半条命,若李迎潮真死了,韩葳好不容易养回的半条命估计又要去掉大半,韩萱六神无主地在溪边来回踱了半晌,平复了心情才敢回去。
韩萱思虑再三,还是把江渔之事告诉了韩葳,韩葳忆起几人小时候玩在一起的场景,也呆呆地唏嘘了几日,愈发觉得世事无常,没什么能抓得住的。
韩葳感伤了几天,猛然醒悟韩萱才应该是最难过的那个人,便故意拉着韩萱不停说话,一起做饭,一起打扫,希望能转移一下韩萱的心思,这样一来,韩葳自己的心思倒是被转移了,竟没注意到韩芷已经多日没有回来了。
这日一大早,韩葳睡得正香,忽被一阵敲门声吵醒,韩萱忙去开门,来得是一位年迈的大夫,姓冯,说是受常大夫之托,过来给韩葳送药,顺便诊一下脉。
韩萱连忙将韩葳拖起来,急催她穿好衣服,冯大夫诊了脉之后确定没甚异样,便匆匆离去。韩葳吃早饭时怪道:“最近常大爷也开始不关心我了,咦?对了,芷姐姐去哪了?”
韩萱笑着道:“你是不知道,常老头和大姐聊得投缘,现在整日地钻研医术,俩人都快要立地成佛了。”
“是快要走火入魔了吧。”韩葳嘀咕道。
饭后,韩萱在厨房收拾碗筷,韩葳自己动手煎药,然后端去院中凉了片刻,打算向往常那样两口解决掉,不料刚喝了一口,就哇地一下全吐了出来,韩萱忙从厨房跑出来:“怎么了?”
“妈呀,苦死我了!”韩葳脸上五官都快扭成一团了,坐立不安,好似特别痛苦的样子。
韩萱一旁不信道:“哪有那么夸张?你几岁了还吐药,好好喝!”
韩葳几乎跳了起来:“这玩意儿简直不是人喝的!”
韩萱正忙着,当即做出一副疾言厉色的模样,道:“快喝药,不准浪费!昨天不还好好的。”
“昨天的没有这么苦。”韩葳不满地嘀咕着,韩萱却不理她,径自回了厨房。韩葳无奈,捏着鼻子把剩下的药灌了进去,心下略感奇怪,自己这几日没什么异样,为什么常大夫会给她换了方子?
一碗药下肚,韩葳立即便出了一身汗,不一会儿,感觉胃部开始抽搐起来,而且越来越剧烈,当即大叫道:“阿姐,我胃痛!”
韩萱正要出门买点果子,闻声急忙跑到房中,见韩葳倒在地上,满头大汗,脸色惨白。韩萱大惊,忙跑去找城中驻军,让他们帮忙去找常大夫来,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上哪找常大夫去?韩萱急道:“去问淮安王!”
常大夫午后才匆匆赶来,跟韩葳一样满头大汗,诊了半天的脉,连声道:“奇怪。”
韩葳指了指院中那个还没收走的药碗,话都说不出来了。常大夫跑过去,拿起碗来观察片刻,忽然神色大惊,道:“坏了坏了,不得了,煎错药了,煎错药了。”说着直接跑出了门,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