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葳躲在绣坊珠帘后看了一会儿热闹,见众人都散了,她没有耐心看满堂的女子安静绣花,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只是回到府中,独自坐在书房,不免又想起李迎潮,遂随便抽出一本书,大声念了起来。
如今韩府中人都已经习惯了这个早年最不爱念书的五小姐现在每天腻在书房不出来,原本韩杉、韩萱、韩葳三人共用的书房,现在已经变成了韩葳专属之地。
韩葳大声地念了半天,突然就想通了,不就是做个朋友么,为何要这般别别扭扭的?自己和林彦、范硕几人一同长大,也没见有什么不妥之处,为什么李迎潮就不行了?韩葳避重就轻地琢磨了一会儿,心中畅快了许多,突然一个念头涌上心来,便跑出书房,来到一个杂物房里翻箱倒柜。
“小姐要找什么?婢子帮你找来就是。”丫鬟蚕豆奇怪地问道。
“爹爹早前钓鱼用的渔具放在哪里?”
“小姐找渔具做什么?要去钓鱼吗?”
“嘘……不要告诉别人,悄悄帮我找来就是了。”
这一晚韩葳在房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二天清晨,韩府中人大部分还没起床,韩葳又偷偷跑了出来。她带着蚕豆找来的渔具,连威逼带利诱地让蚕豆保守秘密,自己一个人来到了小青湖。
晨雾还未散去,湖边空无一人。韩葳只小时候跟着韩平川钓过一次鱼,并没有太多印象,此时也只是随便照葫芦画瓢,把鱼钩甩到水里就开始坐在岸边等候,紧张得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李迎潮还未出现,韩葳盯着远山刚刚冒出一点点头的太阳,心里想着慢一点,慢一点,日出过后很快她就要回家了啊。
“早。”李迎潮终于出现了,站在韩葳身后出声招呼,声音温润低沉,似是怕惊了这独坐水边的姑娘。
韩葳心下一喜,站起来转身,上前一步,稍犹豫了一下,随即又大方地笑着道:“你来了,我还担心你不来了呢,你来教我钓鱼吧?”
李迎潮走过去,看了看湖水,道:“往前面走走吧,这里不太合适。”言罢就拿起鱼竿,看到鱼钩时又不由笑了出来,饶有兴趣地看着韩葳,也不说话。
韩葳有些奇怪,看了几眼鱼钩才恍然大悟,昨日太匆忙,没有准备鱼饵,刚刚放着空空如也的鱼钩在水中那么久,不由心下大窘,李迎潮肯定猜到自己是专门来等他的了,一想到此,脸颊又红了起来,低着头不敢看他,嗫嚅道:“我……我马上去找些来。”
钓鱼韩葳确实不在行,但抓蚯蚓这种事,对于从小在韩府爬上爬下的韩葳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了。韩葳沿着湖边草地边走边找,不一会儿就用帕子裹着几条蚯蚓,跑到已经找好位置的李迎潮身旁递给他。
韩葳额角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在晨曦的微光下,衬得肌肤有种动人心弦的晶莹之美,李迎潮眼神痴了一瞬,忙躲闪开来,接过帕子席地而坐,强做从容地在韩葳的注视下置好鱼饵和钓竿,二人就此闲坐下来。
“那个,你每日都来得这么早吗?”韩葳问道。
“嗯,这会儿清静无人,眼见着雾散日出,”李迎潮一笑,“给自己添点朝气。”免得在死气沉沉的日子里发霉,李迎潮想着,却把最后半句咽了回去,以免有顾影自怜之嫌。他觉得这姑娘有种由内而外的生机与活力,又恰处在心思敏感、易伤春悲秋的年纪,他不好意思也不舍得在韩葳面前抱怨什么。
韩葳四下看了看,这清晨的湖边风景不同于白日和傍晚,许是少了人声,更有一番自然野趣:“是很美啊!”韩葳不由叹道。
此刻的小青湖,晨雾一点点变淡,头上树梢偶有一两声鸟鸣,更衬得四周宁静怡然。李迎潮如老僧入定般地静坐,韩葳便也不再言语,心中莫名生出几许情愫,一下下地浮跃着。她本意是想陪李迎潮说说话,但此时此景,又觉得这样沉默并坐就很好。
韩葳盯着鱼竿入水处,见那里许久没有动静,不由打了个哈欠。起得太早,真是困倦得很,以后还是不要大清早地出门了,韩葳这样想着,竟然就迷迷糊糊地倒在了李迎潮的肩头,睡着了。
李迎潮心中一动,小心地转头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什么人来,就由着她睡去。嗅着身边的淡淡香气,嘴边不禁泛起了笑意,却又渐渐地,转为有些苦涩的彷徨。
韩葳小睡了一会儿,睁眼就看到跃出了天边的太阳,一时竟没留意自己睡到了李迎潮肩上,跳起身叫道:“糟了,我该回家了。”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
韩葳看到旁边桶里正游着几条小鱼:“哇,真的有鱼啊!”想了想对李迎潮道:“要不你带回去吧。”堂堂相府小姐,起得比下人还早,大清早地摸出来钓鱼,韩平川知道了,怕是又要数落她不着调了。
“你若不方便带回府中,那就再放回这湖中吧。”李迎潮当然也不能带回去,他出门连渔具都没带,却拎回几条鱼,陆仕潜问起也不好回答。
韩葳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把鱼带回韩府,毕竟这是李迎潮钓的,反正她这个相府五小姐做的古怪事已经不少了,不在乎多这一件。
韩葳提起小桶,迎着晨光粲然一笑,道:“我五日后再来。”
韩葳眼中一片坦荡和纯粹,李迎潮突然一阵感动,心中那点不为人道的彷徨也不由一扫而光:“好。”
韩葳高高兴兴地带着渔具和鱼回家,李迎潮笑着目送她走远。一回身,却看到陆仕潜从不远处的树后闪身出来:“公子这些日单独出门,就是为了见那个女子?”
李迎潮早知道这事瞒不了陆仕潜,神色泰然道:“哦,那是相府的韩葳,偶遇而已。”
陆仕潜心下一惊,心道终究还是被这个韩葳给缠上了。他隐藏树后已有一段时间,韩葳倒在李迎潮肩上,李迎潮却没有丝毫排斥,他全部看在眼中,自然不相信什么偶遇之说:“公子,能够和韩平川的女儿走得近,或许对我们有好处,但属下想提醒公子的是,万万不可动心啊!肃王爷已经在秘密加紧练兵,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师父慎言,我们回去吧。”李迎潮从容走过陆仕潜身边,向世子府走去。
李迎潮回府就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一言不发地临摹着父亲的书信。李擎苍虽是武将,却写得一手苍劲有力、法度森严的好字,是以李迎潮练字全靠临摹这些书信。李迎潮长年远离亲人生活,身边只有一个江湖隐士陆仕潜,自然也没人教他什么琴棋书画附庸风雅那一套,他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写字,初时虽可能因烦躁而字品不佳,但练字就是静心,慢慢就会渐入佳境。
陆仕潜在书房外敲门,李迎潮低头不应。陆仕潜叹了口气,擅自推门进来:“公子天纵英才,将来一定可以遇到真正配得上你的好女子,天意注定,你和韩葳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陆仕潜说的李迎潮心中如何不知?他在永安,就是一个无权无势到被人遗忘的傻质子,永远都不要妄想高攀相府小姐,离开永安,他将成为乱臣贼子,与韩家势不两立。
李迎潮终于放下笔:“师父无须忧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吉安巷韩府之人今日吃了一顿全鱼宴,众人虽对韩葳一大早跑出去钓鱼奇怪不已,却也没有多想,反正韩葳一向随性而为,只有韩萱见韩葳眉开眼笑的模样面露狐疑之色。
以往只要韩萱闲在家中,韩葳便会跑过去找姐姐说话,然而这些日子韩葳似乎习惯了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少了韩葳在耳边叽叽喳喳,韩萱倒有些不习惯了。晚饭后,韩葳又回到了书房,就连韩平川夫妇都觉察到了这个小女儿最近似乎有些安静。
“葳葳总算懂事些了。”韩平川叹道。
不同于韩平川夫妇的欣慰,韩萱倒是有隐隐的失落感,她喜欢妹妹围在自己身边无话不谈的感觉,可如今这个小妹似乎有了自己的秘密。韩萱蹑手蹑脚地趴在书房外,好奇韩葳到底在里面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