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洪盛跳楼自杀,是我始料未及的事情。
“自杀?死了么?”我问。
“没……,现在在医院里,只是,”苏亚顿了顿,才接着说:
“病房里外都有警察守着,他们不让我接近病房,所以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苏亚。我下午就回去。”
放下电话,我打开电脑,查看余氏目前的情况。
余氏现在的情况,已经到了破产的边缘。
股票下滑得厉害,极度差点崩盘,股东们怕赔到血本无归,纷纷抛售股票,几家一直合作多年的商家也几乎在同一时间撤资,导致余氏名下几个正在建造的楼盘项目直接烂尾。余洪盛为了维持住余氏的局面,把“余氏”做了抵押,但贷出来的款额杯水车薪,远远无法填补上亏掉的漏洞。
银行已经给余氏下了最后通牒,一个月之内若是不能把贷款还上,就将没收余氏足以抵押贷款的所有不动产。
事情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了。
我瞪着电脑,觉得这一切简直就跟做梦一样。偌大的余氏,世界五百强企业,坐拥六百亿资产的企业,说倒就倒了。
这本是我跟顾南笙早就商量计划好的,不管是时间还是节奏,我们都控制的很好。
唯独没有想到,余洪盛会去跳楼自杀。
顾南笙在书房里处理文件,见我出现在门口,他对我招了招手,深邃的眸子里露出淡淡的怜惜。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把脑袋枕在他的腿上,轻轻地说:
“南笙,余洪盛自杀未遂呢。你说他是故意这样,试图逼迫我们出现,还是真的不想活了呢?”
“我倒不是怕他死了,我只是觉得,他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余洪盛跟我,我们之间早就势不两立,不死不休了。
我们费尽心机地算计他,报复他,所以总要让他亲眼看着,他不择手段得来的这一切,被我们一寸不留地毁掉,才好。”
话是这么说,可心里却还是难过的要命。
这天底下,又有哪个人,愿意父女成仇,骨肉相残。
可我跟余洪盛,到底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个局面。
可若是时光重来,我还是不会后悔今天做下的这些事。
顾南笙轻轻揉着我的脑袋,沉静地说:
“放心吧,余洪盛这种人,哪能舍得就这么死了一了百了。他舍不得的。”
“嗯。”
我紧紧抱住他的腰,脑袋抵着他,轻叹了一声。
当天下午,我们乘坐私人飞机回到华西市。
余洪盛现在就是华西市最最头条的新闻,连带他周边的人也都成了媒体和警方关注的焦点。
我跟顾南笙的关系还处于暗度陈仓的状态,为了不在这个节骨眼暴露我跟顾南笙的关系,我选择一个人去医院。
顾南笙本来是说要陪我去的,但我拒绝了,他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医院里里外外潜伏了不下几十家媒体记者们,我一出现在医院,他们纷纷都围拢过来,话筒抵着我们,一个接一个尖锐的问题想都不想就甩了出来,想来这样的场面在他们脑海里已经排练了不下数百遍。
“余小姐,余氏出了这么大的经济危机,面临破产,请问这事跟您是否有关系?”
“余小姐,当初您被余氏扫地出门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余氏可能会有这一天?”
“余小姐,今天又有新的爆料,您的生母叶茗蓁女士的死,幕后推手是余洪盛,这事请问您知道么?”
“余小姐,若是查实余洪盛的罪证开庭审理,请问您会出庭作证么?”
“余小姐……”
“余小姐……”
没玩没了的余小姐,每一个问题都踩到了我的心坎上,我扯出一个平静而优雅的笑容,淡淡地说:
“不好意思,无可奉告。”
即使余氏的破产,就是我跟顾南笙在背后做的,但这不代表我会站在全天下人的面前,公然表明。
一句话推拒掉媒体的纠缠,我在几个保镖的护卫下走进了医院的大楼。
相比大楼外的纠缠和喧嚣,大楼里面就安静了许多。除了正常的患者和医护人员,就没有什么闲杂人了。
大楼门口守着两个制服警察和几个保安,防止那些没有节操和下限的媒体人趁乱混进来,然后就是余洪盛住的病房那层楼,门口和楼梯拐角处,几个穿便衣的男人来回溜达着,我认得其中两个,是愚园派出所的两个警察。
余氏被纰漏出来的问题,除了经营不善之外,还涉及了几宗因为建筑不善而引发的命案黑幕,如果余洪盛不是来了跳楼这一出,生生把腿摔骨折了,这会他应该就是进去了,接受警察的审问和暂时收监。
警察看见我过来,便走近跟我打了个招呼,就放我进去了。
“余小姐,按照规定,余洪盛问题还没调查清楚之前,是不能跟任何人接触的,鉴于你的身份特殊,再加上上面发了话,我们这才为你破例,但请你抓紧时间,我只能给你三十分钟。”
我浅浅一笑,对他表示感谢:“三十分钟足够了,谢谢你。”
推开门进去,病房里除了一个值班护士之外,并没有其他人。
余洪盛右腿缠着绷带,身上盖着被子,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五十二岁,正是事业如日中天的年纪,一直都以一种仁慈善良宽宏的姿态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成功企业家兼慈善家,此刻却萎靡不振地躺在病床上,脸色灰黑,头发灰白,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二十岁。
我抿着唇,面无表情地看着。
余洪盛,其实这才本该是你真实的面目,我不过就是把你打回原形而已。
余洪盛像是心有所感一般,突然就睁开了眼睛。
看见我,他蓦地动了下身,想要坐起来,却不小心扯到了右腿,痛得他微微蹙了下眉头。
随后,他慢慢地坐了起来,那护士过来拿了个枕头垫在他身后。
余洪盛开口第一句话,看着我说:
“念念,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放任我不管,你从小就那么善良,怎么会忍心眼睁睁看着你爸爸破产跳楼而无动于衷。念念,你帮帮我,我知道你跟顾南笙关系好,他又那么有能力,一定可以帮爸爸一把的,念念,帮帮爸爸,爸爸只能靠你了!”
声音很沙哑,那是上次被火烤坏了嗓子,但也有他刻意压低的讨好味道。
记忆里,我的股权还在我手里的时候,我妈还没过世之前,他跟我说话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宠溺,对我好的就好像要把全世界都捧在掌心交给我。
一直到我被他扫地出门,股权被夺去之后,他终于露出真面目,我也终于知道,他之前对我的种种好,都是装出来的,他就从来没想对我好过。
就像现在,他用这种刻意的温和和讨好跟我说话,说白了不过就是有求于我。
我心里冷笑,拖了把椅子坐到他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余洪盛,我来看你不是因为还跟你有亲情,而是你做过的那么多对不起我妈和我的事情,就这么让你去死,那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好好地活着,一直好好的,落魄地活着,一辈子都活在求而不得的痛苦之中,才能弥补你对我们母女做过的事情。”
余洪盛一听这话,就察觉出苗头不对,意识到我根本就不是因为不忍心特意跑来看他,而是另有所图。
他伸手想要抓住我的手,不过被我躲开了,我把椅子往后窜了窜,他一脸懊悔,老脸一沉,那眼眶就有了一些泪珠。
声音都哽咽了:
“念念,我承认,以前是做了一些对不起你妈的事情,但事到如今我也很后悔,只怪当初年少气盛,才会被叶湘那个贱人给蛊惑了,可是这么多年,你看我也不曾把叶湘扶正,就是为了给你母亲留一个身份和地位,你要相信,我对你们母女一直是心存愧疚和弥补之心的呀!”
“放屁!”我发抖:“如果我母亲现在还好好地躺在医院里,那我肯定相信你现在说的话,可惜的是,不久前我母亲已经死了!而且还是被人故意拔了氧气罩活活害死的!”
这事之前也就是凭一点猜测,才认为跟余洪盛有关,但实际上,到底是谁干的,真凶我一直没有确认。
而现在,我说出这些话,并不是被余洪盛气得一时兴起,要跟他算旧账,而是……我现在每说的一句话,都是提前算计好的。
不管是谁害死我妈,我总要一个真相!
而真正的凶手,和帮凶,我都不会放过。
“余洪盛,你很想要回你的公司和你的名誉吧,毕竟你经营了这么多年,一朝破产多可惜。我答应你,只要你说出当初害死我妈的真正凶手,我就让南笙帮你,就算不能恢复到最初,起码不会让你一无所有。”
果然,余洪盛一听,立即做出了决定,一股脑地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叶湘身上:
“念念,你母亲被人害死真的不是我指使的!是叶湘,都是叶湘干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可惜都晚了,我一时糊涂,念在叶湘也跟了我这么多年的份上,也不知怎么的,就没把这事给捅出去……我,我……”
我不由得冷笑,余洪盛果真是我见过的最无情的人。
“余洪盛,你知道么?这世上,最痛的惩罚不是让人去死,而是让他心怀愧疚地活着,一辈子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