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总喜欢尝试新的事物,说不定今天就觉得好玩戴上了,我等等去找她。”
五十岚立花用非常温柔的语气对着窃纸说,
“江源今天过来是做暑假的课题研究作业,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你能帮帮他,毕竟这是小事。”
说着,五十岚窃纸的脸上丝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尴尬和不悦的神色,他故作严肃地说:
“虽然我是宫司,但我还没摆架子到那种地步。”
“那就好。”五十岚立花用修长的手指把鬓角的发丝理到耳后,她的指甲有些尖锐,“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谢谢立花姐。”江源慎说。
等到五十岚立花走出楼门的时候,五十岚窃纸将双手的十指交叠放在身前,凝视着江源慎说:
“江源,你过来是想了解些什么?”
江源慎的心思还停留在方才的雏偶少女身上,可越想越没有头绪,也不过是空留无法解惑的烦躁。
“五十岚先生,在此之前我想先和您道歉。”
“道歉?道什么歉?”五十岚窃纸一脸诧异。
“之前的祭奠上,我的养父破坏了很多天灯,那些人的祈祷没有传达出去,我感到很抱歉。”
“我觉得不是那样的——”
五十岚窃纸却露出了温柔的微笑,他提了提眼镜框说,
“我想,那其中有他自己的缘故,造成他会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才最为关键,如果解决不了,无论来几次祭典他的那份举动依旧会爆发,而天灯每年都有,甚至会传承千年,祈祷会在时间的打磨下流芳万世,而他不会。”
江源慎和朝空摇杏都愣住了,即便是岛上的人都在抨击梓川孝空,可眼前的这个神社宫司说的话却令人深思。
那透亮的声音,宛如那久山脉的泉水,流淌过岩石,最后落在一汪潭水里,留下清澈舒畅的感触。
五十岚窃纸抬起头看向拜殿的屋顶,不怎么光滑的瓦片屋顶,反射着灿金的阳光。
“你们参拜了吗?”他说。
江源慎这才想起来,方才因突然出现的雏偶少女,他们的参拜被打断了。
他走到「塞钱箱」前,将印有自己生日的五円「香资」投入箱子内。
正当江源慎伸出手准备摇响铃铛时,却发现无论怎么左右摇晃,铃铛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嗯?”他困惑地看向了身边的五十岚窃纸。
然而五十岚窃纸也颇为诧异地皱了皱眉头:“怎么回事?不行吗?”
“好像响不起来?”
朝空摇杏凑上前来,双手摁住膝盖,微微俯下身子,视线从下往上窥探进铃铛下方。
“啊~~”
她突然叫了一声。
江源慎也跟着俯身,目光往漆黑的铃铛底部看去。
原本悬挂在里面的金色铃铛不见了。
“没有铃铛?”江源慎看向了身边的五十岚窃纸。
“没有铃铛?”他重复了一遍,难以置信地走上前说道,“不可能,每天早上我基本都会检查,怎么可能会没有铃铛?”
“奇怪了。”五十岚窃纸整个人愣住并囔囔说道,“没有.没有一个都没有?”
朝空摇杏不明就里地侧着头,看着五十岚宫司的错愕神态:“怎么会这样?是不是早上没检查好?”
“可是就算我没有检查好,也不至于全部的铃铛都不见了吧?”五十岚窃纸看向塞钱箱,嘀嘀咕咕的小声说,“我也不是那种健忘的人,立花也不是.”
江源慎还没有蠢到会说着「或许你今天忘记了呢」,去心安理得地接受。
自从踏入知鸟神社后,愈发怪异的事情便宛如深藏在地下的树根,以看不见的方式四处蔓延。
“算了,别在这里干站着,社务所就在那边,你们先进去坐一会儿,我要把铃铛重新换上去.可能是花纱的恶作剧。”
五十岚窃纸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最后也干脆不去想,因为无法解释,只好将事件的缘由甩给不在场的五十岚花纱身上。
“要帮忙吗?”朝空摇杏问道。
“不用,这些是神职人员该做的。”五十岚窃纸拒绝着,话语却让人心安理得。
江源慎和朝空摇杏只好先去社务所。
朝空摇杏忽然抬起手,赤色的光霞从她的手指缝隙间洒落,双手的剪影在阳光中熠熠生辉。
“小慎,你发现了吗?五十岚先生手指上的茧很厚呢。”
“哇,你观察地这么仔细呀?”江源慎嘴角噙笑。
五十岚窃纸的手和农夫的手并没有什么差别,恐怕整个神社的理草之类的苦力活儿,都是他和立花姐来做。
“我又不是笨蛋。”朝空摇杏微微鼓起了嘴,抱怨地说道,“我还以为宫司像皇后一样高枕无忧,结果发现并不是那样,他也要干活儿”
她嘴上不停嘟囔,视线忽然落在一面「绘马挂所」上。
绘马挂所下,悬挂着雏偶皇后跪姿怀抱的图案绘马,前面摆放着一个桌子,上面有一个用来抽取运势签的六角神签盒。
“要抽一抽吗?挂着那么多,估计很灵。”江源慎对着身边的朝空摇杏说。
朝空摇杏露出微妙的表情,点头说道:
“原则上我不想抽”
她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走向了绘马挂前的八角神签筒。
抽一次一百円,江源慎从钱包里取出了两百円。
“我自己有钱。”朝空摇杏也从自己的小小钱包里,取出了一百円。
恐怕对她来说,这一百円用在更实际的地方会更好,毕竟她也根本不相信这些东西。
朝空摇杏说完后,将一百円投入香资箱内,拿起一边的八角神签筒,倒过来摇晃了几下。
一根褶成带状的纸签冒出头来,朝空摇杏取出神签,毫不犹豫地解开。
一个「末大吉」的字眼映入眼帘,同时还有神签本身的内容——
「不要怨恨神明,她是为了救助来世百姓」
“完全搞不懂,末就算了,为什么还是大吉?好微妙.”
朝空摇杏脸上并不是很高兴,反而露出了十分困扰的模样,嘴里还不停地嘟哝着「莫名其妙」。
江源慎凑过去看清了神签里写的内容,嘴角情不自禁地一挑说:
“这是一句和歌,是古籍《日本书纪》里记载的神话人物。”
“这是和歌?”朝空摇杏的双眸睁得大大的。
江源慎好像是在炫耀知识一般,单手叉腰说道:
“主要说的是保食神,他从嘴里吐出食物来盛情款待天照大神派来的月夜见尊,却被对方认为肮脏于是拔剑杀死,结果天照大神震怒,不再与月夜见尊相见,后来天照大神发现保食神死后,全身的部位都变成了粮食,于是为天下苍生而高兴.”
朝空要杏满脸认真地听着他的讲解,听完后几乎是反射性地脱口而出:
“那个月夜见尊也太过分了吧!竟然恩将仇报!”
江源慎开朗地露出笑容说:
“这神签的主要意思是,你如果背负别人的罪过事,还请不要愤怒,最好认命当做是自身的灾难,这种灾祸会在某一天变成你的福气。”
一听他的话,朝空摇杏的小脸难免露出难以理解的神色,像是抗议着一样紧皱着眉头,低下头看着脚下的黑色皮鞋,光泽明亮。
——那不就是欺负老实人吗?
“所以这是「末大吉」,意思是最后会大吉。”江源慎耸了耸肩膀说。
“不管这些了,小慎该你了。”朝空摇杏摆出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态度,还低喃了句,“反正我也不信.”
江源慎点点头,将一百円投入香资箱子里,随即拿起八角神签筒。
他倒过来摇晃了一下,结果并没有神签冒出头。
“奇怪.”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江源慎有些迷惑,但他还是以为可能朝空摇杏的是最后一根神签。
“嗯?”
“神签.是没有了?还是没有出来?”
“不可能啊,给我看看。”
朝空摇杏从江源慎手中接过八角神签筒,倒过来摇晃,结果和之前一样,没有一根神签冒出头来。
“奇怪为什么啊?我刚刚摇的时候肯定不止一个啊。”
朝空摇杏浓密的睫毛轻轻摇动着,一脸认真地再次摇晃,可还是没有一根神签。
正当两人在为神筒为何不出签的时候,五十岚窃纸走了过来。
“你们两人在抽神签吗?”他来到两人跟前,发现了桌面上的一根神签,笑着问道,“是谁的「末大吉」?”
“是我的「末大吉」,可是小慎想抽的时候神筒不出神签了。”朝空摇杏说道。
五十岚窃纸仿佛再次听到了难以揣摩的话,他脸上的表情颇为微妙:
“不出神签?”
他拿过神筒,摇晃了下。
结果里面传来的并不是神签撞击神筒的声响,反而是一道道极为清脆的声音。
五十岚窃纸从兜里取出零零散散的硬币,挑了个面值五十円的硬币,卡在神筒的开口,轻轻一转,便打开了。
他的左手捂住盖口,右手将神筒往下倒,伴随着某物清脆的声响。
等到拿开神筒时,手心上的物件颜色让人眼前一亮。
金色的铃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它那冰冷且沉浸的轮廓,好似在散发出阵阵温热。
“是铃铛?”朝空摇杏错愕地盯着五十岚窃纸手里的物件,“为什么会在神筒里?这也是花纱做的?”
“我不清楚.”五十岚窃纸忽然面露难色地偷偷瞅了一眼身边的江源慎。
江源慎觉察到他隐晦投来的视线,掌心握着一把黏腻的汗水。
“江源,你很不安吗?”五十岚窃纸露出了愁苦的神色,竟然自责的说道,“抱歉,都是我管理不周,不然也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他光凭一句话,就想打消江源慎内心涌现的诡谲心理。
可不去面对,故意不放在心上,想掩饰自己的真心,把它埋藏在心底深处,更加令人感到沉闷。
江源慎摇摇头,只是从他手里拿过神签筒,往里望去,有一根先前被铃铛压住的神签。
“嗯?里面还有签吗?”
“还有。”
他将手探进去,把里面的神签拿了出来。
一打开,映入眼帘的赫然是「半凶」——
「欲理新丝乱,闲愁足是非,只困罗网里,相见几人悲」
望着上面的诗句,江源慎整个人惊住了,他看向身边的五十岚窃纸,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半凶?”朝空摇杏愕然瞪大了双眼。
然而五十岚窃纸娓娓道来的台词,却轻盈得令人匪夷所思:
“纠缠在一起是混乱的丝线,想要除去心中的痛苦是绝对的困难,就像鱼被困在网中身体无法动弹,挣扎也会感到痛苦,身边的人也会感到悲伤和烦恼,接踵不断。”
江源慎听着他的注释,视线再落在下面的解决方案里——
「尽自己所能逃离吧」
“逃离是什么意思?”朝空摇杏的眼神有些动摇,但她没有避开这个话题,反而主动求着五十岚窃纸解惑。
五十岚窃纸没有强颜欢笑地打马虎眼,也没有避开两人的目光:“就是从灾厄之地逃离的意思。”
灾厄之地?
是这里?
知鸟岛?
江源慎倏然提高警觉,如果真的有神明,又是谁在警告自己?静海深月吗?还是夜见寻栞?
“嘛,不过凶签还有一个含义,即是一切都将从最糟糕变好,换个角度来看,也是不错的预言。”
或许是感觉到江源慎的脸色有些阴沉,五十岚窃纸露出温柔的笑容,
“江源,你很在意的话可以直接烧掉,我们这里的凶签也是烧掉的,当然也可以绑在神境内的树枝上,把凶留在这里,寄宿在神木中的神明会帮你的,我还是推荐后者。”
“那还是留在这里好了。”
朝空摇杏从江源慎手里直接拿过神签,径直走向一颗长势蓬勃的绿色盆栽,上面的树枝已经挂上了不少白色神签。
五十岚窃纸也跟着走了过去,细心地教导她要怎么系,并且要用不常用的手来系。
今天的天气非常好,神社内的庭院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三色堇、丁香花、杜鹃花、水莲花
繁花灿烂,唯独江源慎一人的心情却难以平静,甚至掀起了惊天骇浪。
因为在社务所的廊道上,他又看见了那名戴着面具的雏偶少女,她的姿态化作一潭绝不会和繁花混合的水,使江源慎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神圣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