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年前的大地震,真的和静海深月的母亲有关?真的是她引发的?”江源慎问道。
朝空政宗显得粗犷的眉毛有气无力地耸拉着,脸色也终于开始为难了起来。
“在寻栞成为雏偶少女之前,岛屿上就存在着雏偶皇后,但据说她们从没有出岛过,这些人在知鸟岛出生,也在知鸟岛去世。”
江源慎理解他话语中的深意,也就是说那次的大地震是第一次,并不能敲定这是皇后出岛的代价。
“你难道”朝空政宗在些许困惑中说,“想要带静海深月出岛?”
“这不能实现?”江源慎反问道。
不知为何,能察觉气氛变得有些紧张了起来,朝空政宗也绷紧了脸。
“江源,你不怕我和其他人说这件事?对我就这么放心?”他用认真的眼神凝望着江源慎。
江源慎双手交握,目光窥视着双掌间那小小的漆黑虚无。
“我只是感觉我和你已经被某种东西牵扯着,才能进行对话.总之我觉得我们能聊得来。”
明明眼前的是一个大活人,可江源慎却并没有可能会被告发的危机感。
或许,也许眼前的男子,一辈子都生活在雏偶少女的阴影下了。
“感觉——?”这一出乎意料的话语让朝空政宗有些不知所措,“我可不相信什么精神和灵魂方面的东西。”
他并没有露出笑容。
“无论伱信不信,但你最后不也是被牵扯进去了?”
江源慎顿了一顿,最后带着几分开玩笑的意思说道,
“你难道觉得静海深月会放弃离开知鸟岛?更何况你放心的下夜见皇后的孩子?”
朝空政宗的瞳孔中染上了几分深邃,窗外倾撒进来的血红色夕阳,慢慢地侵蚀掉他的双腿。
对于他来说,静海深月是夜见寻栞的女儿,不管如何,总会抱有想要保护的念头。
他坐在沙发上沉默了许久,等到夕阳攀爬到腹部之后,眼前的中年男子才开口说话:
“当年我其实已经带寻栞出了知鸟岛,我们甚至已经快要到新潟港了。”
“什么?”江源慎的大脑立刻宕机。
“我们出岛没一会儿,大地震就发生了,多年的打渔经验告诉我这时返航很不安全,我硬着头皮往新潟港开。”
“可是寻栞却突然强硬地要求回去,说只要她回去大地震就会消失,但那时,我看见了命运。”
“.命运?”
“那可能是我一生中唯一能干涉的命运,虽然我在控制着船,但我能感受到手里的船舵就像是电车轨道上的分轨器,只要我想,改变电车行进的方向完全没问题。”
一股恶寒从江源慎的身上游走而过,每个毛孔都忍不住地收缩。
朝空政宗微微张开嘴,那明明是小小的漆黑,然而潋滟波光的夕阳,也能被其尽数吞噬。
“我只要不停地前进就能救下寻栞,摆脱皇后的称谓带她去很远的地方生活,我一心向此,所以开船的速度更快了。”
江源慎咽了口唾沫,脑袋宛如被子弹击穿。
“可是.当时摇杏她们还在岛上吧.还有其他很多人.”
地震带来的呼喊与死亡再次于脑海中复苏,那一道道光景忽明忽暗,让江源慎忍不住浑身发抖,心跳加速,心情宛如雨滴,笔直地向下坠落。
自己不是什么勇敢无畏的人,也不想再次体验恐惧,更不想亲眼看见有人死去。
可自己当时什么都做不到,绝望到了极点,心脏都完全变成了冰冷的灰色。
如果按照夜见皇后所说,只要她重新回岛大地震便会消失,受灾人数可能会减少。
看着眼前的中年男子,江源慎那柔软的感性,在他口中所谓的命运面前,彻底被扭曲了。
朝空政宗垂低着头,染上夕暮余晖的侧脸显得凝重:
“寻栞几乎是跪下来求我回去,但我认为她不够坚定,于是我狠下心带她走,之后地震越来越大,为了安全着想我不得已停下了船。”
“那时知鸟岛的周围起了海啸,就连那久山崩塌的声音我们都听得到,寻栞就在旁边哭,想要跳海被我拦住了”
听着他不断说出的话,江源慎低头望着自己交叉的双手,终于是抬起了头,全身有些发热:
“大地震后你却又带着她回来,结果她跳进加茂湖了?”
“.是,那时岛上的情况很糟糕,已经不是光靠我们道歉就能挽回的了.”
空无一物的内心深处,突然间开始一点点剧烈的沸腾起来。
接下去江源慎说的话,就连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恍过神来时,已然是一脸惊愕。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跟着一起去死啊?”
听到江源慎话中掺杂着的厌恶感和痛苦,朝空政宗惊讶不已,可很快他便露出自嘲的笑容,理所当然地说:
“对不起江源,我没有跳下加茂湖的勇气,更何况我现在只想弥补摇杏。”
江源慎的心情就像窗外的树叶摇摆不定,朝空政宗的话让他连想象都觉得抗拒,陷入了一种仿佛现实都被空间扭曲的感觉。
朝空政宗重重吐出一口气,从沙发上坐起来,能听见塌陷下的沙发再发出近乎哀鸣的声响。
“江源,如果你一心想带静海深月离开岛,我建议你不要我的重蹈覆辙,一定要提前保证好岛民的安全。”
“.”
“还有,你能保证深月她离开后,要是目睹了知鸟岛的变化,她不会改变心意再回来?”
“这已经都和你没关系了。”
江源慎的声音都在颤抖,可是朝空政宗的低沉声色依旧未曾有变。
“.行,但如果你需要我的话,我会帮你。”
朝空政宗的表情十分受伤,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大门走去,摁下门把手又转过头看向江源慎。
“需要我带些鱼过来吗?”
“你自己吃吧。”
“.对不起。”
「咔嚓」一声传来,宛如打开了江源慎泪腺上的开关。
知晓当时的大地震说不定能被制止,这个事实就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
不知不觉中,外面已然是倾盆大雨,雨滴打落在窗户上。
江源慎盯着滑动的水珠好一会儿,最后直接回到房间睡觉。
朝空政宗的表情浮现在心中的黑暗里,久久未曾散去。
一直翻来覆去,直到天亮都没合眼,还好是假期。
◇
第二天早上,江源慎的身体终于找回了轮廓。
他望向手机,现在是周六早上的七点半,再等十分钟,闹钟就会响个不停。
像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在厨房做了吐司面包,夹心用的是美乃滋。
坐在餐桌上,刚吃没多久,便有人发来了消息。
是静海深月。
「如果已经醒来了,看见这条信息就来秘密基地找我」
江源慎机械地咀嚼嘴里的面包:
「你已经到了?」
静海深月:「你醒着?」
江源慎:「我不该醒?」
静海深月:「闲话不多说,准备好就快点来一趟秘密基地」
江源慎的手指倏然停顿,望向窗外正阳光刺眼,光是看着,肋骨内侧都会发热。
江源慎:「天气热了,要不我们换一个秘密基地?」
静海深月:「可我们还能去哪儿?」
江源慎:「我的家还挺大的」
他发了会儿,见对方没回应,便又加了一句——
「而且还有空调。」
静海深月:「这里有电风扇」
江源慎:「你在害羞?」
静海深月:「我怕你犯罪」
静海深月:「总之快来,我们来说些实际性的话题」
——难道天气变热找个舒服点的地方,不是实际性的话题吗.
草草吃了早饭,换上干净的衣服,穿上运动鞋出门。
江源慎没有走在柏油路,而是每一步都踏在饱含雨水的路边野草上。
能听见到脚下传来软绵绵的沙沙声,那份回馈给他的弹力无与伦比,偶尔回头望去,能看见留下的脚印。
野草慢慢挺起腰身所发出的声音,就像神秘的呢喃自绿意中浮现。
远方的电波塔正矗立在那久山脉的顶端,蔓延出的电线将蓝天切割成条状。
翠绿连绵的那久山脉下,俯卧着一个难看的废弃铁厂,给人的感觉就像拙劣的合成图。
江源慎大口吐纳混着铁锈的空气,一股脑地将烦躁的情绪丢去。
废弃铁厂几乎不见其他人影,简直就像是为了自己而存在的场所。
弯腰从栅栏下溜进去,来到铁厂内部,野鸟的鸣啼仿佛都变得格外大声。
来到办公楼时,江源慎瞄了一眼朝空政宗的小房间,没忍住又走了过去。
他尝试着推开门,发现没有上锁。
原本摆放着椅子和旅行床的小房间,此刻变得空荡荡的,朝空政宗估计是来收拾过,这架势看是都不会再来。
没多做停留,江源慎很快走上二楼,发现门是开着的,能听见里面电风扇发出的「呼呼」声响。
当他刚走到门口的时候,浑身就僵住了,但是一边的脚已经不自然地提起,就差落下去。
“脚为什么不落地?你害怕把地弄脏?”静海深月坐在长椅上,看着他滑稽的模样不禁露出淡笑。
“呃”
哪怕眼前的少女有着绝美的脸蛋,纤细的腰肢,修长匀称的双腿,但江源慎的目光却一直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只见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黑泽怜爱,正在一脸沉闷地瞪着他。
“呵,这个人一叫你过来你就过来,我叫你就各种推脱是不是?”黑泽怜爱问话的语气里,带着几份挑衅和阴沉。
江源慎的呼吸慢了半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感觉脚尖好冷,有一种误闯进别人家的尴尬。
静海深月抬起手捋着长发,理所当然地说:
“江源同学你在惊讶什么?既然我们的计划需要黑泽同学的帮助,那她出现在这里应该是很正常的事。”
黑泽怜爱的脸色倏然一冷,微微眯着眼睛望向静海深月:
“别摆出一副我已经答应你的模样,而且我想不想帮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少在这里给我自作多情。”
“确实和我没什么关系。”静海深月的小手揉捏着下巴,接着对她释然一笑,“不过我没想和你抢一个男孩子,所以不用和我闹别扭,这样有够蠢。”
被她这么直白的一说,黑泽怜爱的一张小脸已经涨的通红,但还是撑起在同性面前的威严,故作不屑地说:
“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大人?我见过的人多的去,抢?本小姐会做这种事?”
坐姿端庄的静海深月淡定地说:
“抱歉,或许我不应该用抢这个词,不如说你是在追求?”
江源慎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心里暗斟,真诚果然是唯一的必杀技。
一边的黑泽怜爱,竟然被说的更生气了。
“江源!你说!我有在追求你吗!”
“.呃。”江源慎被她的目光刺的一阵生疼,只好解释道,“没有的事情,怎么可能。”
“听见了吗?”黑泽怜爱稍显幼稚地瞪了眼静海深月,“只有别人追求我的份,想让我追求别人不可能。”
“对对对。”江源慎点头附和。
“你在那边对个头!你别告诉我之前说有事就是来这里找她!”
“???”
原来是打算把气往自己身上撒。
“是,毕竟之前是我主动找的他。”静海深月漫不经心地浅笑,电风扇吹出的风,将她的发丝往侧边拨弄。
江源慎脸色一变,她这句话的意思就像在表示:因为是我叫的,所以他不得不来。
“江源慎你完了!”黑泽怜爱气冲冲地走过来,伸出双手拽住江源慎的衣领说,“你竟敢抛下我去找另一个女生!”
江源慎猛地把身体往后仰。
“.这、这是不行的吗?”
黑泽怜爱的心中十分不痛快,胸中涌动着五味杂陈的感情。
“不行!本小姐的话必须是第一!谁都不行!”
“你这也太.”
“我现在就要你说清楚!”黑泽怜爱吊起眉梢,摆出一副势必分个高低的姿态说,“我和这个村姑,你更听谁的话!”
江源慎一脸一言难尽。
——我是狗吗?难道将来要和柴火称兄道弟?
静海深月把散在脸颊上的黑发拢到耳后,薄薄的嘴唇像花朵一样绽开笑颜:
“黑泽同学似乎对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不过江源同学,我不会在意的。”
“放心,我也不会在意你的。”江源慎忍不住吐槽。
你少说一句会死是吧?
黑泽怜爱见他还抽空聊天,细长的吊梢眼闪烁着愤怒的光,拽着他衣领的手越拽越紧。
“你说!”
“这”
“呵!你还敢犹豫?!”
“好吧.我更听.不对,等下,我不记得我自己和你们交往了啊?”
江源慎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又没有和这两个人在交往,凭什么现在就要二选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