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的事就此告一段落,再说回李然这边。
自那一日拜别了楚王熊围,并和孙武一起火急火燎的赶往郑国。行至一半,却是突然得到消息,说是郑、宋、陈、卫四国的都城,果如之前的预言那样,在外壬午那一天,竟是同时燃起了大火!
孙武得知这个消息,也是不由大吃一惊,他本是根本就不信这些个“巫人”所言的。但是现在事实胜于雄辩,好像也不由他不信了。
而现在,又岂止是孙武感到惊愕,就连李然也是感到颇为诧异。
“先生!难道那些‘巫人’当真是有这通天的本事?竟能料得如此精准?”
李然冷哼一声:
“只怕……这并非天灾,而是人祸啊!”
孙武又何等聪明,立马便是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
“那究竟是何人所为?竟有如此大的能耐,能让四国的都邑同时起火!”
李然沉咛片刻,只得是摇摇头道:
“楚国势衰,中原必乱。这本是我意料之中的,但是没想到竟会来得如此之快!”
“哎……也罢,且回郑国再议吧!”
二人紧赶慢赶,却又接到了鸮翼的急报,他让李然千万不要再来郑邑,可先前往叶邑,如今祭乐也已是在叶邑落脚。
于是,李然和孙武又转道立刻前往了叶邑。
就在李然一行刚到叶邑,却还没有进入城门,鸮翼便早已在那是等候多时了。
李然急切想知道郑国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祭氏又是如何将倾,所以是接连发问。
鸮翼也没有任何的拐弯抹角,而是直接述道:
“主公,只因郑简公和子皮大夫前不久是先后去世,目前郑国的局势唯有子产大人一人是在那苦苦支撑着,可谓是孤掌难鸣啊!”
李然闻言,亦是颇为惊讶:
“什么?连子皮大夫都……若是子皮大夫离世,那子产大夫确实极为艰难啊!”
鸮翼只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又继续补充道:
“好在郑国的民众之前也皆是支持子产大夫的,故而子产大夫此前还尚能勉强稳定局势……”
“对了……现在夫人究竟在何处?”
鸮翼正说着郑国的态势,而李然却是突然问起了夫人来。
只听他眼神有些游离,并是闪顾左右而回答道:
“主公,祭氏也是发生了剧变。祭先,祭罔,祭洵父子三人……皆是命丧于此前突发的城中大火之中!如今,祭氏已群龙无首,而竖牛作为祭先唯一的庶长子,竟是又堂而皇之的回到了郑国!”
李然眯了一下眼睛,心中隐隐觉得不安,鸮翼迟迟不说到底如何,恐怕是情况有些不妙。
李然安耐着焦虑的心情,并继续追问道:
“然后呢?”
“那竖牛……在伯石大夫的支持下,是堂而皇之的当上了祭氏宗主之位。而且,竖牛还准备是挟持夫人,因鸮翼在祭氏多年,好歹是有些眼线,故而能够提前知晓,并及时通报给褚荡,褚荡于是提前将夫人给送到了叶邑!”
李然听罢,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为何你迟迟不肯说出?”
只见鸮翼又是迟疑了半晌,最后才吞吞吐吐的说道:
“夫人……夫人当时临盆在即,舟车劳顿,又受到了惊吓,故而发了难产……当即昏死了过去……”
鸮翼的话还没说完,李然一阵激动,一把抓住了鸮翼的肩膀。
“她……她……”
李然双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鸮翼搀扶住摇摇欲倒的李然。
“主公,请听鸮翼说完,就在这关键时刻,碰巧是在叶邑遇到了一名在外游历的秦医,这名秦医医术高超,有起死回生之能,终是保住了夫人和小主的性命……”
李然闻言,心中稍定。
“那……她们母女现在何处?”
“主公这边请,鸮翼这便带主公前去。”
鸮翼在前带路,李然紧随,拐入一处院落,并是径直入了一间屋子,只见祭乐甚是安详的躺在床上,只是面色甚是煞白。
李然上前紧紧握住她的小手,却只觉一阵冰凉。
李然心头一惊,回头望向鸮翼。
“先生,那名秦医说了,夫人这是元气大伤的缘故,又受到惊吓,令其魂魄不守。目前昏迷不醒,他也是束手无策。至于能否醒得过来,那还得看夫人自己了……”
李然一边听着,一边将祭乐的手是放在自己的脸上,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
“乐儿……是李然……是李然对不起你……”
李然当初本是和祭乐在一起的,只因楚王熊围有难,便让褚荡保护祭乐先行回去,岂料仅来回月余,就遭了如此的变故。
李然悔不当初,泪水如雨直下。
鸮翼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说道:
“主公,其实情况也没有那么糟糕,那名神医已经开了药方,夫人喝下去之后,气色已是好了许多。夫人她吉人自有天佑,醒来也是迟早的事。”
李然点了点头,将祭乐的小手放入被子里,然后掖了掖,便是站了起来。
“孩子呢?”
李然的女儿此刻正在被下人照看,孩子白白嫩嫩的,正在熟睡着。
听得李然问起,鸮翼立刻让下人是将千金给抱了出来。
李然见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心中柔情顿生,想去亲抱,却又担心吵醒了她。
就这么呆呆的看了好一阵,李然这才悄然离开,而鸮翼还在房门一旁站立等候。
李然来到后院,则是突然想到了方才自己是关心则乱,却还没来得及将郑国的局势给问个详实。
而此刻他心下少定,这才是突然又记起了这一茬来。
因此,他是继续询问道:
“对了……子产大夫那里,现在又是何种状况?”
鸮翼听主公如此问,便是继续方才的话头是继续言道:
“彼时新君当立之时,尚且好说,但是……但是……”
李然见他有所顾虑,说道:
“你有什么话但凡直说,不必有任何的顾忌。”
“只因主公助楚攻吴一事,新君前不久是旧事重提,说他当年是识人不明,由此是牵连了子产大夫。”
“而后,又因子产大夫此前又执意不肯答应国君为消免火灾而祈福庇佑。故而,这一场大火一来,子产大夫这过失也就更甚了!”
“而如今在这朝堂上,子产大夫也已经是几乎说不上话来。而且,新君对于子产大夫在百姓中的威望亦是颇为忌惮,故而有意放任丰段,一直在那打压子产大夫!”
李然闻罢,甚是愤慨道:
“郑伯……怎会如此糊涂啊?分明便是那些占星之人与这为乱之人里应外合的!依着子产大夫的心性,自然是不肯屈从的。郑伯他……怎还能信得这等的胡言乱语来?!……那子产大夫现在情况如何?”
“旧疾复发,一病不起!”
“什么?……怎会一乱如斯!”
李然万没想到,不过就数年的光景,郑国竟会遭得如此的横变。而眼下祭氏将倾,也绝非是鸮翼在那危言耸听。
“主公,其实……还不仅仅是郑国,眼下整个中原都似是乱了套!”
“哦?却是如何?”
李然在楚国消息堵塞,不似鸮翼这般的讯息通畅,所以很多事他都无从知晓。
“随着赵武、晋平公和叔向的相继去世,韩起顺位成为了执政卿。然而,如今除了赵氏之外,其余四卿却皆是各自为政,不复团结。由此,六卿也是愈发的目无公室起来!”
“且而今的晋国,似乎也已出现了东西对峙的局面。以五行山为界,东边乃是范氏、中行氏主持着,西边则是由韩氏,赵氏、魏氏、智氏各自把持着。”
“除此之外,还有鲁国季氏……”
鸮翼说到这里,却是停顿了一下。他非常清楚,他所说的这些个消息其实已让李然是一个头两个大。
郑国的事已经足够令其烦心,更妄论是这天下之事?
更何况,李然非常清楚,当年晋国乃至整个中原之所以尚能够如此团结一致,那也完全是因为有楚灵王的存在。
然而,如今楚国已衰,那么像这样的情形就只会让整个中原都变得更加的混乱!更何况,还有那个在暗中蛰伏了许久的“暗行众”,在那是蠢蠢欲动!
很显然,这一场“四国大火”,就是他们的杰作!
“伱继续说下去!”
李然挥了挥手,示意让鸮翼继续说。
——
第408章_中原乱成一锅粥
于是,鸮翼便接着说道:
“鲁国季氏那边,最近动静也很大,主公在入楚不久,叔孙大夫便也突然离奇辞世了。而那竖牛竟是以叔孙氏外戚的身份,与季孙如意里应外合,搅得叔孙家是鸡犬不宁!”
李然眉毛上挑。
“叔孙大夫去世,那季孙如意定然不会安分,而竖牛若在鲁国,肯定也会掺和一把!”
“正是,好在叔孙氏出一庶子,也就是祭姬所生的儿子,名为叔孙婼。竖牛立此子为叔孙宗主之位,而叔孙诺则是一边示弱,也就是装疯卖傻骗过了季孙如意和竖牛,待局势稍定,便立刻将竖牛赶出了叔孙一族。然而,叔孙氏却也因此而元气大伤,不少家臣皆归附于季氏!”
李然回想起和叔孙豹的过往,也是唏嘘不已。
未曾想,他这一入楚多年后,中原竟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
“前不久,鲁侯一时情急,想要一举将季氏除去,却因实力不济,未能取得成功,如今鲁侯正流亡在外,似在郓邑附近,情况也不甚明朗!”
“除此之外,宋国华向二族与国君互质,齐国田、鲍二氏攻栾,高二氏,田氏如今在齐国可谓是一家独大!……”
鸮翼一通说完,看着李然,想听李然能有什么应对之策。
李然沉默些许,眼看如今中原诸国皆是大乱,而除了郑国和鲁国看似是和竖牛有关之外,其他几处好似并没有什么相通之处。仿佛这些国家的动乱都是因为其自身的缘故,才会如此。
但是李然却心知肚明,这些事和“暗行众”定然是脱不开干系的!
就如之前所言,暗行众乃是一个权卿联盟,而这些国家无一例外,几乎全部都是那些权卿贵胄们在搞事情,当然,他们做的这一切目的,就是为了各自能够顺利架空各国的君权。
随后,李然不由是叹息一声:
“若是楚王尚在,又何至于此……这也正是我一直所担心的,楚国之不存,则各诸侯之公室亦是名存实亡矣!”
鸮翼闻言,却是显得有些不解,不禁问道:
“主公何出此言?”
只听李然是淡然道:
“夫天下之事,福祸互为依存!楚国之强盛,固然对于中原而言可视为威胁,然而也正是因为有强楚的存在,这些中原的诸侯们才能因此而团结一致,而那些权卿,也自然就不敢妄动。”
“当年平丘之会上,我曾设计令季孙宿受困于晋国,也正是利用晋楚互为争霸的这一天时。”
“而如今,楚王一倒,楚国荣光不再,这个外忧也自然就不存在了。那些诸国的权卿们,又如何会不乱?……”
鸮翼闻言,不由恍然大悟,但随后又亦是颇为惋惜的回道:
“只可惜……即便是主公,亦是无力回天……这楚王熊围自辱于干溪,可当真是令人失望透顶!”
楚王熊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李然是深知的。一开始,他虽也是不情不愿的帮着楚王做事。但是,当诱导楚王的侧重点逐渐东移到吴国身上之后,李然便是已经想清了这其中的逻辑。
而李然也曾一度认为,楚王熊围能在自己的扶持下达成真正意义上的称霸。但是,又是由于熊围本身性格上的缺陷,最终却不可避免的逐步走向了毁灭。
而这,也并非是他李然可以改变得了的。
熊围的失败,祭氏的倾覆,也都让李然的心中一时是充满了负罪感。
兜兜转转十余载,李然就仿佛是做了一场大梦一般。
李然不禁在想,如果他当时能安安稳稳的待在郑国,那是不是很多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了呢?
如果他不帮助楚王熊围顺利的击败诸樊,并是拿下钟离,如果吴楚至今依旧在对峙着,那楚王会不会就没有后面的干溪之败了呢?
而中原各国,又是不是会就此消停呢?
很显然,这一平衡如今一旦被打破,那么整个天下就不可避免的将再一次陷入到更大的动乱之中。
若是如此,那显然祭氏也就不会惨遭灭门之祸。所以,如果要这么说起来,那祭乐是不是也同样是被自己给拖累了呢?
李然命鸮翼且先行退下,而鸮翼又去见了孙武,毕竟二人也是多年未见,自有有些话要说。
李然又去看了会祭乐和女儿,随后吩咐下人是要了些酒菜,便是自斟自饮起来。
李然在听了鸮翼的话之后,逐渐意志消沉。
他也越来越坚信,就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以至于现在的中原会乱成一团。
而如今,他仅以自己的力量,也根本就无法和暗行众抗衡。
暗行众手眼通天,遍布天下,之前李然在还浑然不知的时候,便能隐隐猜到有这么一个神秘的组织。
直到庆封当年直接说出,并表示周幽王的湮灭,就与这个组织是有着莫大的关系,李然这才意识到,这个组织究竟是有多么的庞大。
按照庆封所言,暗行众有七君,鲁国的季孙意如与郑国的丰段便是其中之二,另外五个现在都还无从得知,当时李然对此就十分的震惊。
而这暗行众在挫败了楚国之后,如今更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一般,驰骋肆虐于整个华夏大地。
最为关键的是,除了季孙意如和丰段之外,有关暗行众的其他消息,他几乎是一无所知。
这么强大的组织,还蛰伏在暗处,随便想一想就足够令人不寒而栗了!
况且,如今这天下的礼坏乐崩,也已渐成燎原之势,势不可挡。
而李然内心深处的那个,可以令天下人全部满意的理想政治,想来也是根本就不太可能实现的了。
李然对此不免心灰意冷,何况祭乐现在的情况也让李然是更加的心烦意乱。
自己的女儿,刚出生便无辜牵连,甚至是因此差点丢了性命,这就是他李然欠女儿的!
这天,李然在照看祭乐和逗趣女儿之后,便再次独自饮酒。
这期间鸮翼多次想要见李然,却被李然或是不见,或是装醉躲了过去。
鸮翼心知这样下去不是个事,于是找到孙武,孙武一听,也是有些着急起来。
“先生如今这般的颓废可是不成啊!”
孙武手持长剑直愣愣的冲了进来,那架势若非李然是极为信任孙武的,或许都会认为孙武这是要来弑主的了。
“先生为何一直只顾在此饮酒?!”
孙武的语气极为不满,而李然则依旧是把玩着手中的酒盏,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说出自己的想法:
“长卿,我想带乐儿和孩子远离是非之地,西出函谷,归隐西秦。”
“先生万万不可!如今情形危急,如何能就此萌生退意?!”
孙武也是急忙出言阻止,而李然却是放下酒盏,并摇了摇头:
“暗行众的势力实在是太过于强大,李然绝非其敌手!再说……要说这天下大乱,我李然亦是有不可饶恕的罪过!既如此……又何苦是在这里自讨苦吃呢?”
“先生!先生曾教导武,虽世事艰难,亦不可轻言放弃!正所谓‘剥极必复,否极泰来’。眼下这天下大势虽是凌乱,但还远远没有到会分崩离析的地步,还请先生三思!”
“哎……难以为继啊……”
李然依旧是心如死灰。
孙武见李然如此消极,不禁着急怒道:
“先生!那别处姑且不管,但子产大夫这,总该要想想办法吧?难道先生就这样坐视不管,眼睁睁的看着子产大夫就此陷入困顿,而先生此前所有的心血也都就此付诸东流了吗?”
李然闻言,却是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乐天知命,郑国究竟走向何处,又岂是人力能为?长卿难道没看到那楚王的结局吗?到头来不还是如幻泡影一场空?长卿就不必再说了,多说无益,徒增烦恼,何苦来哉?”